韩晋躺在行军床上,为了疗伤上身赤裸,属于武人的结实胸膛上并无其余伤痕,除了……脖颈之间缠绕的绷带。绷带缠的很厚实,想来军医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试图为他止血,然而雪白的布料之上还是渗出了刺目的颜色,一点一点扩大。
他的生命,也随之一点一点的流逝。
“皇上……”简单的呼唤就完全耗尽了韩晋残余的力气,胸膛剧烈起伏之间,更可怕的是能够隐约听见一种奇妙的破风的声音,像是绷带下方传出。已经不敢想象,这下面该有一道如何可怕的伤口。
烈熠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再说。站在床榻之前,消瘦的身影此时看上去更是单薄。“朕的命令晚了一步。”或许早上一刻撤军,韩晋也不会受到致命的一击。
伤在脖颈,韩晋想要摇头已是不能,努力扯开嘴角笑了笑。面对君王的歉意,这已是他最好的应答。此身早已交付沙场,倘若能够平安回归故里,那是上天所赐的恩惠。如若不能,也只是理所当然。
如此而已。
“这只是一场试探性的交锋,根本不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烈熠语调低沉,几不可闻。与其说他是在向垂死的韩晋解说什么,倒不如说更像是自我责问。
一触即分,无需任何战略意义。不仅是他,滟昊泠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才会同时下令停战。这般的短兵交接,继续下去除了徒增伤亡以外无法带来任何战果。
所以刚才一战虽然看上去惊心动魄,实则过去的时间相当短暂。不过要达到彼此试探的目的,也已经足够了。
唯一令烈熠难以接受的只有一点——代价,太大了。
不甚分明,韩晋还是听清了皇上的意思。浑身的力气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消散无踪,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安慰帝王的自责。但是他应该明白的——睿智如烈熠者不会不明白,这一战除了他所说的因由以外,还有一个不得已的开端。
开战之前,弥漫在牧野军上下的紧张气氛,急需一场厮杀来将之发泄,否则只怕士兵们的精神会为之崩溃。一定要追击责任,作为请战的将领,他韩晋也难逃罪责。
自己一死也就罢了,还有那许多追随他而阵亡的士兵,简直就像是为了他的错误而陪葬。
然而,再如何看待这一战,也都是身后事了。好在,自己也算是以死洗刷了身前的错误,对于遗尸在浅草桥的袍泽,他也总算有个交代。
剩下的,只有唯一的牵挂——韩晋抬起手,艰难的伸向烈熠。“皇上,不能……亲见焰赤一统天下,是属下……毕生之憾……”
最后一面,为的只是这最后的遗憾。
烈熠阖上死不瞑目的眼睑,面无表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五章 青山忠骨
战后在清理战场的过程中,交战两军互相不得攻击对方,不得互相干涉--这些,几乎已经成了七界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过往数百年,七界之中争斗不断,每每战局定下之后,双方总免不了要在战场之上寻找尚且活着的同伴,清点各自阵亡的数目。之前还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到了这个时候往往对对方视而不见。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更像是一种麻木的态度,尤其是对于战败的一方,往往又多了一股惨淡的气息。
然而这种惯例,放到今时今日的状况之下,就多了几许不确定。汐蓝与焰赤之间仇恨太深,根深蒂固难以消除,以致于滟昊泠与烈熠这样的皇者都无法肯定能绝对的控制局势,人心难测,这本就是天下最难掌控的东西。
烈熠不知滟昊泠会如何处理这个情况,但是他自己总是免不了三叮四嘱。之前一战已然实属不该,若是在爆发不必要的冲突,牧野军将蒙受更大的损失。
好在,即使压抑的十分辛苦,最终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事。为了不让局面变得失控,牧野军严格遵守烈熠的命令,同处一座浅草桥之上,也是尽量避开对方,几经辛苦,同伴的尸身终于被清点回来,成一字型在营地中央排开。
“带他们回焰赤罢。”强迫自己不能闭上眼睛,这是他烈熠的罪孽,最起码要看清每一个逝去者的容颜。回归故里--他曾经在全军面前许下的郑重誓言,竟然以如此的方式来加以实现。
“皇上,韩将军在开战前曾留下一句话。”男儿流血不流泪,况且泪水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有满腔仇恨与死者的遗愿。“韩将军似乎已经料到了此行凶多吉少,他托属下转告皇上,请将他葬在浅草桥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