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帮着罗韧打地钉、固定角绳、铺设防潮垫,忙活了一通之后,帐篷支的似模似样。
几个人进去坐着休息,喊神棍时,他一步都不肯挪,拿着小皮尺测测量量,嘟嚷说,要记录数据呢。
随他去了。
夜半的晚上的确有点冷,罗韧把毯子拿出来大家合着盖,几个人挤挤挨挨,看着不远处忙活的神棍,不知是谁打了个呵欠,这倦意突然间弥漫开来。
夜阑人静,很多平日压伏下的心绪就会出来作怪,炎红砂喃喃说了句:“咱们现在这样真好,以后,都不知道各自在哪呢。”
曹严华很乐观:“还能在哪,丽江呗。”
炎红砂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呢,一万三只是在酒吧打工的,待个一年两年可以,会长久待吗?你也一样,别忘了,你是从重庆跑去避风头的,至于我,我老家算是昆明,丽江只是个落脚的地方……还有罗韧,指不定他和木代结婚之后,搬去哪了……”
忽然间好生怅然,觉得“聚散随缘”这个名字,起的好伤感:既有缘去聚,干嘛又要散呢?
有风吹过来,周身凉飕飕的,炎红砂顺手就把帐篷的拉链门拉上了。
小小的空间,五个人,居然分外暖和,而这暖意,让困倦发酵般胀大。
木代偎依在罗韧怀里,正半睡半醒地打着盹,忽然听到神棍大吼:“快出来,快出来看!”
他就在帐篷外,乱蹦乱跳,木代睁开眼睛,下意识一怔——外头有流动着的光,像是投影。
她扯下拉链,手脚并用的爬钻出去,触目所及,倒吸一口凉气。
每个人都出来了,没有任何人说话,仰着头,有点无措的看向四周。
观四牌楼的正中央光芒大盛,那是终于复位的斗柄“南指”的北斗七星,强光灼的人睁不开眼,有那么一刹那,木代真的要疑心是天上北斗的星光被人间借用了。
而不知道这光穿透了什么,在周围的雾幕上,打下了一列又一列的字,巨大、肃穆、随着雾气的氤氲而颤动,像是鲜活,生命在字的背面呼之欲出。
那是一列又一列的名字,一组五个,五个人名。
依次排列,像是汉字的自然流变,有篆体、隶书、草书、楷书、行书,都是古体,从前期的古拙生硬,到后期的流畅圆润。
木代的目光落在最末的一列,第一个名字上。
梅花一赵。
——师父,你为什么叫梅花九娘呢?你在家里行九吗?
——不是,是因为从师门第一代算起,我是第九代。各代承衣钵者,都自动往后延续这数字,另加自己的字、姓或者名,再偷懒一点,像我这样,直接叫梅花九娘。
——那开山鼻祖是谁呢?
——叫梅花一赵,这要上溯到明代的时候了。
据说师门的创始人叫梅花一赵,明明身怀绝技,但闲暇的时候,会推个板车,走街串巷的卖花,依着时令的不同,板车上的花种会有变化,春天是水仙、山茶、琼花,夏天是百合、木槿、龙胆,秋天是菊花、桂花、留兰,而到了冬天……
到了冬天,只卖一种:梅花、梅花、梅花。
卖花时从不吆喝,而不管是哪个季节卖花,客人向他求推荐,他永远只推梅花。
试想想,在夏日盛放的、要把人晒化的阳光下,他挥着扇子,跟着推荐:“梅花好啊,要种就种梅花,等到了冬天,我给你捎几枝来……”
木代低声喃喃了句:“猎豹。”
罗韧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之前跟我提起过,猎豹的祖上是怎么被抓,又怎么逃出了祠堂下南洋的。”
没错,猎豹的祖上住在那个石板桥的小镇,有一年,小镇的水塘子里,接连淹死了七个人。再然后,忽然有一天,镇上来了四五个外地人。
万烽火那边查到的消息,说是“操着北边口音,假作是卖花的小贩儿进的镇子”。
木代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向那无数的人名:“这些都是历次收伏凶简的人,上一次,领头的就是我师门的第一代,梅花一赵。”
☆、205|第①③章
——如果有一天,凤凰鸾扣又打开了怎么办?
——放心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凤凰鸾扣。
现在看来,这一列列,五人一组的人名,真像是对老子放言的秋后算账。
神棍喃喃:“大圣人也有说错话的时候呢。”
曹严华想不通:“当初,老子既然能封印七根凶简,为什么不干脆毁掉呢,斩草不除根,这世世代代的,太闹心了。”
罗韧说了句:“你们能想到这一点,老子也一定能想到吧——封而不毁,只能说明一件事。”
炎红砂转头看他:“说明什么?”
答的反而是木代,她一直目视列列人名,眼睛里浸着星亮银色,说:“他大概是毁不掉的。”
一时静默,只曹解放无比欢腾,扑着小翅膀飞高窜低地拿鸡喙去啄雾上的亮字,每每啄空——它不了解这只是投影并无实体,小眼睛里满是啄而不得的迷茫。
投影的光字渐渐转淡模糊,像是下一刻就要融进雾里,自观四牌楼处射出的星芒也慢慢熄下,罗韧最先回过神来:“去牌楼那里看看吧。”
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曹严华在后头说话:“小师父,你觉不觉得,这些人名,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炎红砂奇道:“为什么啊?”
罗韧莞尔,红砂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动脑筋,每次讨论什么,她总是眼睛瞪的最大,台词大多是“为什么啊”、“快说啊”、“讲来听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