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山忽然想到什么,语气唏嘘起来:“有一年,我遇到过一个开馄饨店的姑娘,很漂亮,隔年,我又经过那里,还特意绕回去,想再吃。”
难得大师兄讲起从前的事,木代双手抱着膝盖,笑的意味深长:“喜欢上人家了?”
“馄饨店转手了,店主说,那姑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我打听了才知道,馄饨店的生意忙不过来,她把自己妹妹从乡下接来。两姐妹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但那男人,只中意姐姐,也只约姐姐看电影、下馆子、轧马路。”
木代有些紧张:“那个妹妹是不是因妒生恨,伤害了她姐姐?”
郑明山点头:“你知道她怎么做的?”
“她把姐姐……杀了吗?”
这是木代能想到的,最坏的揣测了。
郑明山沉默了一会。
“那个妹妹去买了强激素催肥的猪饲料,接连几个月,慢慢地掺在姐姐的饭里,那个姑娘,像吹气球一样,一胖而不可收拾。”
“都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别人没事,她不以为是饭的问题,也不以为是生病,只以为是自己吃多了,于是节食、减肥,但无济于事。”
“她自惭形秽,抱着妹妹哭,妹妹安慰完她,端上饭菜,说,再怎么样也要吃饭的。”
木代听的毛骨悚然。
“那个男人来的少了,到最后再也没出现过。后来,姐姐终于生出怀疑,去了医院检查,发现体内有异常物质,于是报警,然后整件事水落石出。”
木代怔怔的:“那她还恢复得了吗?”
“恢复不了了,那不是一般的猪饲料,强激素,她骨质都被改变,内脏器官也受到损害。据说妹妹被抓的时候,对着她吼说,我们是亲姐妹,你怎么狠心报警抓我……”
他伸手拍拍木代的肩膀:“你看,木代,你永远不知道人心是怎么长的,一样的水米,养出百样的人。”
“这世界,像个八卦双鱼,有多亮就有多暗,多白就有多黑,多干净就有多脏,别把它想的太好,但也不用太绝望,有人作恶就有人收,不然的话,这世上早乱套了。”
他起身回房:“早点睡,明儿早上,你要守在师父门口,敬一杯弟子茶的。”
第二天,罗韧起的很早,满心以为会看到“有雾”,居然没有,三百六十五天,大概难得让他撞上这镇子清亮亮的早上。
曹严华起的比他还早,正在水池边洗漱,过了会拎着牙筒过来,脸上水淋淋的,还没擦。
罗韧跟他打招呼:“这么早?”
他一边答一边进房:“今天见太师父,要准备一下,第一印象很重要……”
话还没完,人已经进了房,忽然脑袋又伸出来:“小罗哥,你不用捯饬一下?”
罗韧说:“有什么好捯饬的,顺其自然呗。”
嘴上这么说,洗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拿水沾了头发理顺,回房时,曹严华不知道从哪找了把小木梳,站在屋檐下对着手机镜像左边梳梳右边梳梳,还把头顶伸过来给他看:“小罗哥,看看我头上印分的齐吗?”
罗韧一把把他脑袋推开了。
后院似乎有动静,罗韧信步过去,过三角水榭,到了月亮门前,眼前忽然一亮。
看到穿一身素白练功劲装的木代,改良过的女式白缎软靴,腰间扎一条大红绸子,长发高高绑成马尾,半跪在庭院中央一个小炉子边上,手里摇着扇子扇火,炉头上咕噜咕噜烧滚了水,等着砌弟子茶。
真心像画里一样,清末,抑或民国,英姿飒爽,又不乏柔媚,罗韧看了好久,看到她用垫布包上茶壶把手,开水倾到茶杯盖碗里,小心地吹气,盖好了放进垫碟,双手一托一持,走到正房门边,在一个铺好的黄绫布锦蒲上跪下,略低头,茶碗举到眉前,腰背挺直,一动不动。
小丫头,做的有板有眼,累不累啊,罗韧有点心疼,身后有脚步声,是曹严华憋不住了过来瞅动静,罗韧怕他打扰,一把把他身子搡了个圈往后:“回去,等人来叫。”
……
感觉上等了很久,直到日头高起,郑明山才过来招呼他们过去。
终于见到梅花九娘。
根据木代的说法,她已经是耄耋之年,但年纪看上去要轻十好几岁,一头白发整齐绾髻,斜插一枚梅花簪,慈眉善目,唇角带笑,坐木质轮椅,膝上盖一块蓝底绣鸾凤锦缎,一直遮到与轮椅的底边平齐。
正低头拿盖碗轻轻过茶,木代在边上站着,表情娇憨里带几分俏皮,若不是事先知道,真像是一团和气的祖孙俩。
郑明山懒洋洋的,踢踏踢踏,走到轮椅另一边站定。
木代朝罗韧眨了下眼睛,又看曹严华,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勾,示意他先上。
我吗?曹严华无端紧张,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几乎是蹭挪过去的。
梅花九娘眼皮略抬,从上到下扫了遍曹严华,问:“这是谁啊?”
木代赶紧回答:“这是曹严华,师父,我收了他做徒弟,请你过过眼,师父要是不中意,这事我就不再提了。”
梅花九娘哦了一声,茶碗搁在轮椅的板托上,问:“他有什么好处?”
木代早就打好腹稿:“他这个人,憨厚可爱,知错能改,古道热肠,又有一股子男子汉血性……”
小师父这是在说他吗?曹严华听愣了:他有这么好?
梅花九娘嗓子里轻咳了一声:“你过来。”
曹严华赶紧上了几级台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贴裤缝,站的毕恭毕敬。
“做过亏心事没有?”
师父讲了,要诚实,太师父问什么,就答什么。
他鼓起勇气:“我以前,在重庆,解放碑,当过贼……”
梅花九娘眼皮蓦地一翻,只一眼,精光四射,连台阶下的罗韧都觉得周身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