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并不知道陈阿娇的药汁子都喂了绿植,只是闻着这椒房殿一日浓过一日的药味,又见她苦巴巴的脸色,便终于忍不住。
他一冲动,竟做了一件极其叛逆之事,那便是,不管不顾直接离家出走了。
或许,每个人的一生都希望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越是位高权重不得安闲之人,便越是期待如此。不同于曾经为太子时为去梁国安抚的出行,这一次,纯粹是为了自由。
此次出行,刘彻给自己准备了个名头,那便是平阳侯曹寿,陈阿娇自然也变成了平阳长公主。两人乘夜便离开了汉宫,只余下两封书信,分别交予馆陶长公主和太后王娡。
王娡并不是傻女人,相反,能从一个二嫁之妇走到如今的地位,她是有几分才智的。第二日知道刘彻同陈阿娇已经离宫,王娡虽气的不行,却也立刻做出了反应--派人去通告百官,陛下病了,要歇朝几日。又命秘密监控未央宫与椒房殿宫人,不允许宫中私传什么不该有的话。彻底将皇后和皇帝不再宫中之事遮了个严严实实。
馆陶长公主也立刻做出反应来--三日一送的汤药自然是继续送,只是眉间多带了几分忧愁。乍一看仿佛刘彻真的病了,她十分担心似得。
这两个女人终于在多年不和之后,再次联手商议一番。先是约定彼此都不能派人去找刘彻和陈阿娇,唯恐被有心之人看出端倪进而给两人闹出麻烦。接着便携手将刘彻同陈阿娇已然离宫之事遮掩的严严实实,上演了一出空城计来。
刘彻一行此时早已抵达了终南山。
终南山下,绿草萋萋,凉风习习,真是惬意极了。刘彻同陈阿娇各自下马,将马缰交给一旁儿郎,相携而行。这样惬意的日子,对他二人来说都是一种奢侈,终南山脚偶有农人忙碌,刘彻看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曾觉得男耕女织是无上乐事,不过上次试过一回,却发现当真是极为不易,百姓辛苦。”
“对于百姓而言,能过一日我们那样的日子,便是乐事,对我们而言,能过一日他们的日子,却也快活。”陈阿娇道。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刘彻点了点头,“不对,这应当是指,凡事皆因适可而止?”
“停,停!让开,让开!”忽有马蹄声而至,刘彻反射性地护住陈阿娇,这才抬头看去,只见一匹骏马上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带着一个女子疾驰而至,却不知何故,其马匹竟仿佛是受了惊,眼看着,便要人仰马翻了。
“拦下他们!”刘彻立刻道。
“诺。”身旁的汉子应了声,几个人便冲了过去,一番纠缠,终于拦住了那匹疯马,只那马背上的两人却是脸色煞白,看上去是吓坏了。
好一会儿,那汉子终于爬起来,朝着刘彻做了一揖:“在下司马相如,敢问恩人姓名。”
“司马相如?”刘彻一愣,仔细看了看他,“你便是当年为梁王刘武写下《子虚赋》的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有些自得:“忏愧,如今梁国名存实亡,曾经的虚名不提也罢。”
说罢,他自己脸色也有些难看,很显然,他想起了当年弃刘启而投奔刘武之事。他算是心思精巧的,猜到了当年的太后窦氏的想法,便生出投奔梁王刘武,成为莫逆之交,待其日后独掌天下的念头来。只可惜刘武死的太早,司马相如只好回到老家成都,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成都一看,家道竟然早已中落。
穷的叮当响的司马相如只能去投奔曾经的朋友,而这些朋友中有一个和他关系挺不错的,就在临邛当县令。秦汉规矩,一万户以上设县令,一万户以下,便只有县长。由此可知,临邛这个地方,不仅人丁兴旺,还是极有油水的。
这一次的临邛之行便是司马相如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他在临邛做县令的朋友王吉,为他谋划了一条康庄大道,这便是,拐娶临邛首富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之所以王吉敢将计谋打到卓文君的头上,实在是,卓文君也不是个无缝的蛋。
卓文君青春少艾,正在家中守寡,且爱好乐理,更爱听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县中还有传闻,她的丈夫之所以会死,同她的私生活也有点关系。是故,丧夫两年都无人敢求娶。
而这司马相如,除了有些口吃,其余的都还不错,长相更是形若好女。
当年高祖刘邦起义之时,便宣称自己是神龙之子,吕公更是鼓吹他有贵人之相,其妻吕雉还为他编造了头顶祥云之说。王吉深得打造包装之效,在他的精心策划之下。司马相如摇身一变,变成了贵人。
王吉将司马相如送到邛县城的都亭,然后以县令的身份,天天去探望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却闭门不见,最后干脆让人宣称:身体不适,叫王县令少来打搅我。
此言一出,真是轰动了整个邛县城。
蜀地离长安尚远,有几个百姓见过比县令更大的官?可这堂堂的县令,天天纡尊降贵的去探望人,却被人如此拒绝。看来,此人真是非富即贵啊!
如此许久之后,作为首富的卓王孙终于心动了:他想要看看,被邛县城县令如此尊敬的贵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于是便同当地另一个富户程家一起设宴相邀司马相如。都到了这个份上,司马相如却仍是拒绝,只冷傲的叫人送来两个字:谢谢!
这头已然设下诺大的宴席,那头主角却不愿现身,为了能见到司马相如,县令王吉也来了。可司马相如不来,王吉便硬是不肯用食。一时之间,这场面委实尴尬极了。最后卓程两家只能陪着县令王吉一起去请司马相如来。
推三阻四一番之后,司马相如终于‘不情不愿’的来了。
这几百人等他一个,等得饭菜都凉了,终于等他来了,再一看果然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众人无不感叹。而那原本有七分的容貌,也被夸大成了十二分的不凡。
更别说,在场的妇人一个个都开始眼神不稳,芳心乱许了。
而在此刻,县令王吉又诚邀司马相如鼓琴一曲。司马相如推辞不得,欣然应下。这里要说一声,为了掩饰他的口吃,他并不怎么说话,一时之间,这高傲的态度,不凡的气魄,姣好的容貌,更是让妇人心折。此时欣然鼓琴,更是为之瞩目。
卓文君自然也是万千妇人中的一个。司马相如擅琴,时人能弹的,除了诗经,也无其他。而他早已写下《凤求凰》辞赋,此时鼓琴起,只一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便让卓文君彻底沦陷。
当日,司马相如便重金贿赂卓文君的仆从,传书信表达他对卓文君的爱恋。卓文君看后心思大动,当夜便收拾包袱,投奔了司马相如,两人携手私奔了。
私奔是浪漫的,一见钟情是美好的。可等卓文君陪着司马相如到了成都之后,却发现一切都不美好了。她以为的金堂富贵并未出现,迎接她的只有破烂陋房,而司马相如却明确的告诉她:没错,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
卓文君要崩溃了:司马相如打扮的风度翩翩,又是那么的高傲,就连县令都不放在眼中,怎么可能,是个穷人?而事已至此,她已然跟着司马相如夜奔了,除了依附于他,还有什么法子?
很快,卓文君更崩溃的事情来了,她的夫郎不仅是个穷人,还是个口吃的,平时看不太出来,可是话一多便会口吃连连!
一场琴会,改变了卓文君的一生。如果她没有贸然心动,没有铤而走险同司马相如私奔,那么或许再有个一两年,便会有门当户对的男子求娶于她。也或许,她始终没有人求娶,但如此终老一生,却也会花团锦簇,富贵依然。
如今,她却不能不数着手指头过日子了。
司马相如藏起了家中的钱财,只拿出十数个铜板交给卓文君管家。这十数个铜板能做什么?好吧,或许能,可对于卓文君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来说,什么都不能。
卓文君崩溃了,她终于主动问司马相如能否同她回临邛娘家去生活。
司马相如假装别扭了许久,终于抱着卓文君说了一大通情话,反复强调为了她,他愿意委屈自己同她一起回临邛生活。那情话说的。啧啧,俗话说,男人之美在于谎话说的白日见鬼。如果按这样的方法来比较,司马相如当真是美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卓文君心头感动,觉得夫郎虽然无钱,但很有才,虽然口吃,但对自己是真爱。这原本的不情愿也尽数变成了心甘情愿。司马相如于是变卖房产,同卓文君凑齐路费,往临邛城而去。
再回临邛城却没那么容易,卓王孙好好的请司马相如来吃饭,结果司马相如却拐走了他唯一的女儿。这口气如何咽的下?不认,这次卓王孙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了。
此时,方到了司马相如施展自己的智慧之时。他将随身的钱财都拿出来,当街买了一个平房,卖起酒来。卓王孙爱面子,他偏要将卓王孙的面子丢光!
卓文君当街贩酒之事很快传遍整个临邛城,临邛人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到首富的女儿竟亲自卖酒。一时之间,这小小的酒肆竟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卓王孙气病了。可他的族人却深觉得丢不起人,不断来劝他息事宁人。终于,卓王孙深叹了一口气,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接回卓家,宣布同意司马相如成为卓家的女婿。又将家仆分与女儿数百人,置房一处,赠钱百万,又补上了女儿的嫁妆无数。司马相如也摇身一变,从一个破落户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司马百万。
此时,司马相如已同刘彻将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咳咳,当然,他讲的还是很正面的。只是如何深情留恋卓文君,如何努力获得卓王孙的认同什么的华美辞藻听在刘彻和陈阿娇耳中,自动便还原成了故事原本该有的模样。
他们都是在皇宫长大的,那是什么地方?里头哪个人不是能把谎话说的白日见鬼的?比起浸。淫宫中几十年的人来说,司马相如的段数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司马兄此次入京是为何事呢?”刘彻很感性的问了一句。
司马相如脸色微红:“不过是幼时故交相邀罢了。近日正好在终南山,因夫人爱这里的景色,故放马而来,岂料,竟惊了马,幸遇恩公一行,方不至酿成遗憾。”
卓文君盈盈下拜:“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需要我夫妇二人之事,请恩公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