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说就是,要是你我都不能直言,这天底下,还能对谁直言呢。”宜安公主很享受夫妻间的亲昵,谢柏温声道,“留不留面子,这是小节。殿下,长公主因何而恼?你真不明白?”
宜安公主有些尴尬,她当然知道,文康长公主为皇室诸公主之首,倘此次真叫寿安夫人主持了永福公主、长泰公主的及笄礼,先不说永福公主、长泰公主的脸面与礼法是否合适,如果寿安夫人做了主宾,文康长公主的地位必将受到怀疑。文康长公主是因此而恼。
宜安公主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她与承恩公府素来亲近,故而忍不住为宁荣大长公主与承恩公府一系说话。谢柏劝她道,“倘长公主恼的没道理,我必不会劝你。这次长公主翻脸,却是占足了理。你刚刚说,宁荣大长公主底气不足,她因何底气不足,因她非世祖血脉,太\祖立国,她得封长公主,是因太\祖之母程太后于国功高。故而,宁荣靖江得封。到今上登基,程太后做了太皇太后,故而宁荣得封大长公主。殿下,当初宫中传出让我尚主的消息,我知是殿下,心下欢喜。殿下与陛下同根,而且,殿下与诸皇子无干,咱们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多好。”
谢柏就差明着说了,离承恩公府远些。宜安公主有些不是滋味儿,道,“我父母早亡,倒是没什么。可论理,三皇子是驸马嫡亲外甥呢。”
谢柏听这话就知宜安公主有些不悦,不禁一笑,“三皇子姓穆,贵妃入宫便是皇家的人了,在民间尚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的说法儿,贵妃皇子如何,自有其夫有其父安排,谢家何必多事呢。外家再亲近,难道还亲近得过夫妻父子?殿下舍本逐末了。”倘是寻常女眷,与谁家亲疏,对夫家其实影响不大。但,公主这个身份太显赫鲜明,谢柏不得不给公主媳妇提个醒儿,又怕她不悦,谢柏挽住宜安公主的手道,“人生一世,父母会先我们而去,以后即使儿女成群,待他们长大,也会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儿女,这世间,唯夫妇,可期白头。”
宜安公主心下感触,回握住谢柏的手,点点头,“我知驸马心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连说起谢贵妃与三皇子,都是“外家再亲近,难道还亲近得过夫妻父子?”,看来,谢家近期内是绝对没有下注哪一个皇子的意思了。她既嫁了谢家,也要顾忌谢家的立场。
俩人说会儿话,宜安公主便与谢柏商量起过年宴请的事儿来。她是头一年开府,非但要有给宫里太后皇上的年礼,还有与长公主府、宁荣大长公主府、承恩公府、谢府的走动,虽有女官辅助理事,宜安公主自己心里也得有个数,更得叫谢柏心里有个数,毕竟除了女眷交往,还有男人之间的往来。
谢家也是官宦世家,过年从来都是宴请不断,人情往来什么的,谢柏自来做熟的,同宜安公主商量妥当,当晚便在公主府歇了。
谢柏忙里偷闲,约谢莫如出门,还特意叮嘱谢莫如换身男孩子装束。谢莫如道,“我哪里有男孩子的衣裳?”
谢柏只得打发小厮墨竹去成衣铺子买一套现成的给谢莫如,笑道,“一会儿墨竹送来,明儿换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还得乔装打扮?”
“去了就知道。”
见二叔还卖关子,谢莫如素来沉得住气,便不问了。
谢太太知道后倒没说不让谢莫如去,她如今不轻易拂谢莫如的面子,只是与次子道,“我这里离不得莫如,你偏把人抢走,还奇装异服的,到底去哪儿?”总得说一声。
谢莫忧也道,“是啊,什么地方这般神秘,还只带大姐姐,不带我去?”
谢柏笑,“外书馆。你去吗?”
谢莫忧还不知道外书馆是什么地方,倒是谢太太道,“早去早回,年下事多,别在外流连。”
谢柏谢莫如叔侄两个都应了,辞了谢太太出门。谢莫忧此方问,“祖母,外书馆是什么地方?”
谢太太道,“翰林院的藏书馆。”
谢莫忧立刻没兴致了,道,“大姐姐专爱去这种老夫子们喜欢的地方。”
谢太太一笑,问她,“苏才子没写新话本子?”
谢莫忧一叹,遗憾的了不得,“不写啦,苏才子说要封笔。”
谢太太笑。
谢莫如早闻外书馆之名,听说太\祖立国之后,先建内书馆与外书馆,内书馆是皇家藏书之所,外书馆则是朝廷藏书之所,内书馆设于宫廷,为皇室专用;外书馆设于翰林,平日里能在外书馆借书的也必得官身方可。她虽早闻外书馆之名,却从未与二叔提过,怎么二叔突然就带她去外书馆呢?
啊,是了。第一次与二叔出门,二叔曾问她喜欢什么,她说喜欢书,还说,这世上没有书多么寂寞。看来二叔记心上了。
不,或者说二叔想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被人重视的感觉啊。会有人去琢磨你的喜好,在意你的喜怒,会给你惊喜,让你欢乐。
真是陌生的感觉呵。
欢乐又酸楚,不甘且愤怒。连谢莫如自己都觉着奇怪,本是欢喜的事,如何会倍觉辛酸呢?我是太累了吗?不,那些内宅琐事只是繁琐,那些下人的心思,我一望即知,我因势利导,得到地位。我说过的话被重视,我从未想过会去的外书馆,已有二叔主动安排,我得到的,比我料想中的还要多,还要快。这说明,我走的路是对的,我当然应该开心,可是,如果胜了便会开心,那只能说你不明白胜利的滋味儿。
下车的时候,谢莫如已恢复平素的淡然。
没有什么好辛酸的,有些东西,有些人生而拥有,我凭心计手段,一样能得到。
翰林是朝廷正经衙门,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过,对谢柏来说,翰林院是熟门熟路。他中探花儿后直入翰林为官,后来才转去的鸿胪寺,相比翰林院,鸿胪寺的衙门有些冷,谢柏的身份可不冷,他今年刚刚尚主,正经驸马。翰林院守门的侍卫都还记得他,见他来连忙行礼,谢莫如随在谢柏身畔,侍卫也只是依职问了一句,“谢大人,这位是?”
“我家中侄子,正好我想来外书馆找几本书看,便带他一道来了。”
侍卫虽疑惑怎么谢家公子还扎耳朵眼儿,却并不多问,连忙放行。
谢柏颇善交际,又曾在翰林为官,遇着几位同僚耽搁片刻,方带谢莫如去了外书馆。谢柏与她介绍,“经史子集,放的屋子不一样。你去吧,我也有些书要找,一会儿咱们在这儿碰头。”
谢莫如笑,“好。”抬脚就往放子书的屋子去,谢柏也是往那屋去,不由一笑,“同路同路。”
谢柏常来外书馆的人,早想好了要寻什么书,故此动作颇快。倒是谢莫如,谢柏想着谢莫如素来爱书的人,又是头一次来,恐怕会耽搁的久一些,不料谢莫如很快挑了三本出来,谢柏笑,“挑好了?”
“好了。”
谢柏将几本书一并给管着外书馆的书吏记录好,谢柏在借书人的地方签上名字,就带着谢莫如往外走,谢莫如道,“我听说外书馆每人一次只准借四本书。”她挑了三本,二叔挑了两本。
谢柏笑,“这无妨,除了我,还有你爹和你祖父的名额呢。”问谢莫如,“后悔少借了?”
“这有什么后悔的,拿太多也没用,得看过才有用。”再说,二叔既带她来,就不会只带她来一次。她还与二叔交换,看看彼此借的什么书,谢柏挑的是两本介绍西蛮的书,谢莫如道,“等二叔看完了,先借我看,再还回外书馆。”
谢柏见谢莫如是两本游记一本养生学,游记不稀奇,谢莫如素来爱看这个,养生之书则出乎谢柏意料之外,笑,“小小年纪,就这么注意养生啦。”
谢莫如道,“是啊,你待人好,人不一定待你好。唯独自身,爱惜己身,善待己身,必得回报。”
“凡为国为民者,可不能太过惜身哦。”
谢家叔侄正在说话,突然人有插了一句,叔侄二人连忙回身,只见两位大员,一人身着紫服,眉眼俊雅,气度悠然,望之四旬上下,正含笑望着谢家叔侄。另一人则是红袍,年岁上要老相些,五六十岁的样子,虽见老相,不见老态,儒雅端凝,双眸湛湛,见到谢莫如时有一些错谔,笑道,“我还以为驸马带阿芝过来了。”竟是生面孔。
谢柏拱手为礼,笑,“掌院大人,宁大人。”
二人回礼,掌院笑道,“我与宁祭酒刚从御前回来,他说要寻书,索性就一道过来,刚听人说驸马带了子侄来。”说着望向谢莫如,尚书府三位小公子他都见过,这位倒是面儿生,且此子长眉凤目、高鼻薄唇,容貌与谢柏并不肖似,便以为是谢氏族人。
谢柏不好再对两位大人说是家中侄子,便含糊道,“这是莫如。”
谢莫如的眼睛在二人面上一掠而过,宁大人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与复杂,掌院未觉,就是见谢莫如耳上有耳洞,他也未多想,一则谢莫如年小,正是雌雄莫辩的年岁;二则,男孩子穿耳洞不为罕事,最有名气的就是苏相家三子苏不语少时为了好养活,也扎过耳洞。苏不语因貌美,入国子监时还被误以为是女扮男装,引来颇多笑事。如今苏不语名气了颇大,竟重现侧帽风流之事,不少少年学他扎耳洞来着。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谢莫如眼神沉稳,淡然从容,无丝毫女眷怯羞扭捏之态,大家气派,昭然眼前。
掌院大人甚至还不由思忖,此子气度不凡,想是谢氏极出众子弟,不然谢柏何以亲领他来外书馆呢。
谢莫如一揖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