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帝面无表情,“将军连日奔波,辛苦了。”
“为陛下办事,何谈辛苦。”
“将军太过自谦,如不是将军忠义节烈,又怎解京城之难?”肃帝转过脸,目光落在四肢无力的陆占涛肩上,语带嘲讽,“想来王爷瞧见将军如此大义,也当深感欣慰。”
陆晋道:“全赖圣上洪福庇佑,末将父子才有今日,末将与父王深念圣恩,莫不敢忘。”
“甚好,如此甚好。”他想要的已经得到,陆晋给了他定心丸,他如今不过傀儡,更不敢高声要价,“近日鏖战不停,时候不早,将军早些回去歇着吧。”
要学会见好即收,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晋从善如流,放缓了语速,定定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堂前,高高搁置的躺椅上,陆占涛的眼睛动了动,喉头发出细微的呜咽之声,却最终被寒山寺佛塔钟声掩盖,葬送在对手的轻视与鄙夷之中。
行至殿外,冯宝亦出现在园中,漠然如一尊石像,无情无心。
陆晋与他道谢,“冯大人出手相助,陆某感激不尽。”
冯宝垂目冷言,“不敢,但有一事,烦请将军示下。”
“冯大人严重,你我同朝为官,哪分上下。”
他的客套话,冯宝一字不听,木头人似的开口道:“想来公主也曾向将军透露,冯宝手中有一物,可撼天,可动地,不知将军可有兴趣侧耳一听。”
“传国玉玺?”
“不错。”
园中寥落,四下无人。唯一轮红日点燃天际,染红侧脸。
陆晋不动声色,负手而立,“印在何处?”
冯宝终于抬起眼迎上他,挑眉道:“如何,二爷有兴致?”
陆晋抿唇环顾,佯装犹豫,“可有……亦可无……端看冯大人价码几何。”
冯宝并不与他绕圈子,直白而言,“淑妃……月初病逝,我已无意在宫中逗留。只求以传国之宝换半生清净。”
“冯大人有何打算?”
“北上西陵,为故人守墓,结庐而居。”
陆晋不解,“淑妃仍葬在西陵。”
冯宝道:“遗愿如此,我……莫不敢从。”
“本以为淑妃娘娘出尘脱俗远超云意,没料想临了还是没能跳脱。”
冯宝回望朝阳,喃喃道:“天亮了。”
陆晋半开玩笑地说着,“天亮了,冯大人也要走了。”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临别却也令人伤怀不止。
冯宝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陆晋忧心另一是,“若云意知道淑妃已逝,恐怕……承受不起。”
“那便不与她说。”冯宝顺势而言,“只当我与淑妃南下避世,径自逍遥去了。”
“她会信么?”
“自然会,谁狠心自揭疮疤?人人都盼完满结局,云意她……自不能免俗。”
陆晋点头应下,“那便如此。”
冯宝一甩浮沉,退后一步说:“三日后,午时三刻,承安门外,必将宝物双手奉上。”
陆晋却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东西可有亦可无。”
冯宝道:“我本以为,传国玉玺,将军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陆晋道:“你与云意一样,一双厉害眼睛,窥测天机。”
“将军抬举,不过这话恐怕云意不爱听。”
“她就是心眼子针尖大,冯大人何必与小孩子家家一般计较。”
冯宝轻笑,“不小了,已为人*妻为人母,将来或许还要为天下之母,万民表率,哪里还是小孩子家家。”
陆晋亦随他笑起来,情浅意深,“在我眼里,她永远是个半大孩子。”
“那是她的福气——”
“何尝不是我的?”
远处,日升天明,霞光似火,烧灼着这一座寂寞孤寒的城。
成灰烬,涅槃新生。
转眼间数月已过,云意在乌兰城过着逍遥日子,许多时候已记不起前尘旧事。正月里闹元宵,云意小孩子脾气一连闹了好几天,嚷嚷着要出门看灯会。玉珍嬷嬷缠她不过,只好做足了功夫带足了人,才敢领她出门。
黄昏时分,街□□竹声嘈杂震耳,舞狮的队伍窜上跳下,一会儿追绣球,一会儿登高台,占了整条街的风景。
云意被仆从护在身后,身边多一计爆竹响都有人要紧一紧太阳穴,四处盯人。
临近收尾,舞狮的小伙大约也累了,动作迟缓,弯腰谢幕。
自满地红纸、满眼热闹后徐徐走出一人,颀长身躯,翩翩风度,他轻轻一笑,便将背后血色残阳都衬得灰暗无光。
他望见她高高凸起的肚子,既欢喜,又心酸。
而她只剩下笑,盈盈如三春桃花,开在银白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