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严孩子一样,很兴奋地说,“这么说,我都当叔叔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当叔叔呢。”不过他很快就有些懊恼了,“来之前不知道,我都没准备给他们的见面礼怎么办?”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你大哥二哥不会在意这些的。”
陈安修心想,果然是亲孙子啊,不到半天就这么熟悉了,如果之前不知道,光看这情景,他会以为季君严是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撒娇卖乖毫无负担。
“安修,进来帮我引根线。”老太太从阳光室里出来,上身穿了件松绿色的立领小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的眼镜。
陈安修刚想回答呢,季君严先站起来了,“奶奶,我来帮你吧。”
章云之温和地说,“不用了,君严,你刚回来,先陪你爷爷说说话,引线让你安修叔叔来就可以了。”
“不费事,奶奶,引线我很在行的。”季君严很主动地说,但显然做的和说的并不太一致,引线并不是个多难的活计,但对于第一次做的人,抓不到诀窍,显然也并不容易。
陈安修提点他说,“你先把线头捻一捻,会比较容易穿过去。”
季君严眼中的不服气一闪而逝,但扬起的笑脸依旧是单纯无害的,“谢谢你,陈叔叔。”
章云之正在做香囊,香囊里放了艾叶,冰片,藿香,薄荷,佩兰一类的药草,据说佩戴种香囊不容易感冒,她以前给陈安修寄过去几个,但陈安修一直身体不错,也没体会出什么效果,不过冒冒的床头常年挂着一个,除了那次受惊吓,冒冒倒是真的没怎么感冒过。
“奶奶的手艺真好,爸爸说他小时候的衣服,很多都是奶奶亲自给做的。”
对此,章云之只是笑笑,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
季君严面带恳求地又说,“奶奶,香囊如果有剩余的话,能给我一个吗?我回去后,也可以留个纪念。”
章云之点头说,“当然没问题,你刚回来,去你爷爷那里休息一下吧。”
经过半天的相处,陈安修发现季君严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嘴巴甜,会撒娇,很勤快,还博学多识,老爷子的那些古玩,很多他都能说个七七八八,老爷子最爱的象棋,他下得有模有样,连书法作品都被老爷子称赞说,颇见功底。
晚饭后,章云之让人收拾了房间,季君严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晚上他抱着枕头来章时年和陈安修房里聊天,当然主要是找章时年,最后在他快要歪在两人床上睡着的时候,被章时年客气得请回去了。
第二天,季君严已经和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认识了,老爷子,老太太跟前不用说,就连门口的警卫,家里的生活秘书,司机,玉嫂,凡是出现过的,他都能搭几句话。
对他这神奇的交际能力,陈安修的心情只有两个字形容:佩服。再加两个字:佩服之至。不过在第二天晚上睡觉之前,他选择把房门反锁。季君严过来敲敲门,听里面没动静,遂作罢。
“怎么?不喜欢他?”睡觉前,章时年肯定会看一会书的。
陈安修横在章时年的腿上躺着,脚搭在床外,晃着冒冒的婴儿床,“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有人比我人缘好。”
“仅仅是这个原因吗?”他的安修是那么没有容人之量的?
当然不是,从季君恒给出的那些不完整信息还有那人的态度,他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当年季方正和秦与溪做了伤害章时年的事情,而且这种伤害还很严重,以至于到现在季家都不愿意再提起。孩子是无辜的,但强迫章时年面对这无辜孩子的父母,到底是怎样想的,才能把伤害别人当成一件光用时间就可以弥补的事情。也许是他的胸襟不够广阔,他实在无法对季方正和秦与溪的孩子生出好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能出卖季君恒。
“你果然是知道了。”章时年用的是非常肯定的语气。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依照安修的脾气,他此刻一定追问: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什么。而不是现在轻飘飘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被人看透的感觉糟糕透了,不过因为是章时年,还是可以原谅的。
章时年拿笔在书上一处做个标记,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堪入耳的话,“你的里里外外我都了解过无数遍了,还不算了解你吗?”
类似的话,陈安修无论听过多少遍,都无法坦然面对,他跳起来,直接把人扑倒。
两人在床上翻滚着较力一番,最后以陈安修成功被人压在下面结束。章时年双手和他十指交握,低头去吻他,“有些事情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因为过去了不想再提起。”
“谁喜欢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同样明白已经愈合的伤疤,没有再挖开的必要。
“我现在觉得这辈子做过的最庆幸的事情,就是又去绿岛把你找回来了。”
陈安修自信心膨胀到没变边地说,“如果没去找我,就变成这是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了。”
陈安修伸手把他揽在怀里,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再回去找安修,这辈子两人就这么错过了,没有安修,他也会在四十岁之后有另外一个妻子,也许是陆碧婷,也许是任何一个外人眼中足以匹配的女孩,生活照样进行,但没人会像安修这样,带给他满满的幸福和感动。
“告诉你一个秘密。”章时年故意趴在陈安修的耳边说。
“什么?”陈安修忍住想抓抓耳朵的冲动。
“我也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谁啊?”
“季君严。”尽管他的爸爸是自己的三哥,尽管他的妈妈是……他曾经以为爱过的人。
☆、146
那晚和章时年谈过之后,陈安修就把季君严的事情抛在一边了,毕竟他是成年人了,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能去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什么,况且这个孩子也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一转眼季君严留在季家四天了,这天是腊月二十八,季家这边的人回来的也差不多了,不过因为老爷子这边的房间不够,他们还是住在各自的家里,只在白天的时候会过来坐坐。季君毅有个七岁的小女孩子叫跃然,季君信有个五岁的儿子,小名叫陶陶。以前他们两个是家里最小的,今年一回来,家里多了吨吨和冒冒,他们都很稀奇。
跃然虽然只有七岁,但整个一个小大人一样,说起话来,道理一套一套的,陶陶则是个调皮鬼,他们管吨吨叫小叔叔,听到冒冒也是叔叔后,两个孩子眼睛都瞪圆了,最后还是跃然拍板决定说,“这么一小点也是叔叔啊,那只能叫冒冒小小叔了。”
两个孩子对一小点的叔叔都很感兴趣,于是家里就经常出现这么一幕,两个孩子一进门,外套和帽子还没脱,就争相跑来看冒冒,嘴里还喊着,小小叔啊,你今天喝奶了吗?小小叔,你今天尿床没?
不过在吨吨面前,这两个孩子就乖多了,吨吨看书或者练琴的时候,他们就像一尾巴一样在旁边蹲着,也不闹腾。别人过去的时候,他们还会帮着赶人:嘘,别出声,小叔叔在看书呢。
季君毅就和陈安修说,“以前家里就他俩最闹腾,今年可算找到个能镇得住他们的。吨吨这点像小叔,我们小时候,只要小叔在家,我们三个也不敢去闹他,小叔如果在睡觉,我们从他门前经过都知道要放轻脚步。”
“他以前脾气很坏吗?”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
“脾气好算不上,但也不坏。”他和小叔才差七岁,小叔的很多事情他都是记得的,小叔从小在家最受宠爱,不仅是爷爷奶奶,就是他的爸爸和二叔,都拿小叔当儿子的疼,这样娇宠长大的小叔,自身条件又是极优秀的,你想让他脾气温顺乖巧也不太可能,碰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谁撞上谁倒霉,小叔喜欢整人,他们这一辈,当时君恒最小,挨整最多,不过因此小叔和君恒的感情最好也是不争的事实。
小叔的脾气从什么时候开始沉下来的?好像是他十二岁,小叔十九岁那年之后吧,他那会刚上初一,很多事情都不懂,就知道那一年家里挺乱的,三叔突然不见了,奶奶带着小叔去了美国,有天夜里,爸爸被停在门外的车带走了,二叔也从部队里回来了。还有人来学校找他和君信问话。家里的气氛很压抑,三五不时就有人上门,他们每天回家除了乖乖写作业,都不敢大声说话,最害怕夜里有人敲他们的门。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有一年才渐渐好转。那次小叔在美国待的时间格外长,十九岁走的,二十三岁回来的,整整四年,等小叔回来,他都已经读高一了。
也许因为都长大了,小叔不再和他们乱开玩笑,不会对他们发脾气,不再整他们,直到他和君信大学毕业,各自走上工作岗位,家里人大概也觉得他们长大了,有些事情必须要知道,才慢慢透露给他们一些,在此之前,他们多少也猜到一点,但事实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