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定行的,不是吗?
也因此,她失态了。
以外婆对她从小的教养,女子不该如此无状,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就哭了出来,可卢娇月实在忍不住了。
她太高兴!
而韩进获知她喜极而泣的真正原因,一阵怜悯之意袭上心头。
这是一个善良而又柔弱的姑娘,她明明双肩单薄,却承担着不应该她来承担的东西。恐怕那日她见到自己弟弟,明明那么年幼,却出去做苦力赚钱,对她的打击极大吧。
若不然,何至于如此。
心思各异的两人,杵在大街上许久,直到来往行人忍不住打量着他们时,才猛地惊醒过来。
卢娇月心里哀嚎一声,捂着脸就钻进车里。
她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而韩进,掩饰性的轻咳了两声,才坐上车辕,赶着马车离开。
当马车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时,韩进低声道:“既然是高兴的事,就不应该哭,你大哥若是知道他有个这样的妹妹,恐怕也会以你为荣吧。”
韩进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他觉得自己的言语即苍白又无力,实在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意。
正懊恼着,里面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谢谢你,进子叔。”
这句谢谢,韩进并不能懂得其中的意思,只有卢娇月明白是为什么。
“也就是说你背着咱们做绣活儿卖钱,还卖了不少钱,够给你大哥成亲了?”
卢家二房的堂屋里,此时完全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景象。
梅氏和卢明海高居炕上,几个儿子站在一旁。本来卢娇月也是上炕的待遇,平时她娘收拾二弟的时候,她就是坐在炕上的,她在炕上劝,她哥在炕下劝。可惜这会儿她却丧失了这个待遇,而是取代了卢广智的位置。
卢娇月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家人不应该是很高兴才对么?
归咎于之前卢娇月狂喜的心情,这种狂喜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家人都凑齐了,才爆发出来。她根本没有去考虑她娘听到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就将自己卖绣品赚钱的事都说了出来。
哪知她爹娘却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一个怒气腾腾,一个苦大仇深。
梅氏去拿放在炕柜上的鸡毛掸子,拿在手里后才发现下面站的是她女儿,不是她那皮粗肉厚的儿子。想放下吧,觉得有损自己威严,不放下吧,她还真下不了手。
这时,卢明海出面解围了。
“他娘,多大点事儿啊,你看你把咱们女儿吓得。”
梅氏这才神情讪讪的放下鸡毛掸子,又坐了回去,可眼神依旧严厉。
“你忘了娘是怎么交代你的?”
卢娇月一愣,她自然没有忘记,她娘让她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能不动针线最好不要动,尤其是复杂的绣活儿,最好沾都不要沾。
可,那不是为了给大哥娶媳妇吗?
梅氏自然看懂了女儿的表情,斥道:“你忘了你外婆的眼睛是怎么不好的?当初你外婆要教你双面绣的时候,娘就不愿意。做这种东西有多么费神费眼,你以为娘不知道?”
卢娇月小声辩道:“女儿会经心一些,不让自己伤到眼睛。”
“你还说!”
这还是第一次梅氏用这么严厉的口气与女儿说话,卢娇月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可能也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她是为了大哥,不是吗?为什么娘竟然是这样子。
不禁的,眼泪花在眼中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卢广义忍不住出声了,“娘——”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他娘,别吓到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从来不说,孩子又怎么会知道你的顾虑。”
听到这话,梅氏露出一抹惘然之色,然后她便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卢娇月的外婆,柳氏。
柳氏是南方人,出生在一个绣艺世家,家中的女人世代都是做绣娘的,都是母传女,这么一直传下去。不过柳氏的命并不好,早年在家中也是千娇百宠,后来嫁了人,可惜遇人不淑。
是的,柳氏在嫁给梅老汉之前,还嫁过一次。
据说那家早先也是一富户,只可惜家道中落,等柳氏嫁进门的时候,家里情况已经很不好了。而作为一个远近有名绣娘的柳氏,于对方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绳。要知道一个好的绣娘,一年不怕辛苦的做下来,不光吃喝不用愁,还可以攒下一份不薄的家业。
一家子都不中用,就只能靠柳氏刺绣挣钱养家了。
柳氏日以继夜的做,累弯了腰,累花了眼,可对方不但不感恩,还拿着她赚的钱去包粉头养戏子。柳氏知道后,非常伤心,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逃离了那个家。
要知道在柳氏从小生长的那个地方,对妇德妇道极为讲究,寡妇不能再嫁,贞节牌坊比比皆是,坏了妇德的女子,除了浸猪笼,不会有别的下场。所以女子想要和离极难,更何况对方早已视柳氏为摇钱树,又怎么可能会放妻。
所以她只能逃。
柳氏抱着必死之心逃离家乡的,之后流落到了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彼时一直打光棍的梅老汉,然后便是在梨花岭扎根儿下来。只可惜她早年身子落下了病根,所以柳氏的身体一直不好。
这件事卢明海早就知道,他也是从媳妇那里听来的,所以他能明白媳妇在女儿刺绣的事上,为何会表现得那么严厉。
听完这个故事后,一屋子人都陷入震惊。
“外婆以前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绣娘吗?”卢广智喃喃道。
梅氏没好气的说:“这种事能拿出来说?”
女子逃离夫家再嫁,哪怕是在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也是骇人听闻的。也因此柳氏才会找了这么个借口做遮掩,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也就梅老汉和几个子女,连梅氏的两个嫂子都不知道。
“这件事你们听了也就算了,谁也不准往外说。”梅氏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