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白皙是乡下人极少会有的,晒都晒不黑。卢广智在同龄少年中,本就属于身形高挑的,又生得剑眉凤目高鼻梁,谁见了都得赞一句这孩子长得好。
二房几个孩子的长相都不差,男丁中又以卢广智长得最好。认真说来,二房中卢娇月和卢广智长得最像,卢娇月是纤细柔美,而卢广智却是糅合了纤细与阳刚的两种美感,可以想见日后待他长成,定然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可惜,与之外貌不相符合的是卢广智恶劣的性格。
至少在卢娇杏心目中,卢广智是恶劣的,每每都让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见了死对头,卢娇杏刚升起的一股痛快感,还未来得及享受便消失了。她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忌惮,只能恨恨地瞪了卢广智一眼。
因为卢娇月的关系,卢娇杏对二房的几个孩子都有些敌视,平日里少不了会阴阳怪气的刺上几句。卢广义年纪比她大,又是男的,自是不好与她计较,而老三卢广忠年纪还小,即使心中厌烦,也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讨人厌的堂姐。
唯独卢广智,正是半大不小,说他懂事可以懂事,说他不懂事也可以不懂事的年纪,所以平时没少给卢娇杏没脸。卢娇杏年纪大了,也知道注重颜面,碰到这样一个与她针锋相对、说话没遮没拦的人,也只能退避三舍。
卢广智不以为然,似笑非笑地回瞪了一眼过去。
卢娇杏不敌,咬着下唇转头进了三房屋子。
卢广智得意地对姐姐笑了笑:“这样的人就得这样对付!大姐,你别理她,整天阴阳怪气的,好像大家都欠了她似的。有本事找三婶去,冲别人耍横算什么本事!”
他说这话并没有压低音调,卢娇月望了眼三房屋子的方向,赶忙一把将他拉走。
“怎么说话一点都不知道顾忌,若是被三婶听见了,又给咱娘找事儿!”
卢家如今还没分家,二房虽和三房有些不睦,但那都是妇人与孩子们之间的小事,卢明海和卢明山兄弟之情感情却是不差。三婶乔氏素来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若这话被她听见,估计又要闹腾许久,卢娇月不想给爹娘找麻烦。
卢广智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笑:“放心,三婶起不了这么早。”乔氏性懒,平日里不睡到吃早饭前是不会起来的。看来卢广智也不是没衡量,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没轻没重。
卢娇月失笑地摇了摇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弟弟:“你这么早起来,怎么没多睡会儿?”
说着,手里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大哥这几日不在家,我帮娘挑水去,等下吃了早饭,我和狗蛋他们约着一起上山砍柴。”卢广智浑不在意的说道,而卢娇月却是眼眶一热,差点没湿了眼。
卢家的女人虽不用下地,但平日里的活计却是挺多的。除过各房的家务外,公中的活儿都是平均分摊的。另做饭是换着轮的,今天是二房,明天就是三房。做饭的时候不光做饭,还要剁猪食、喂猪、清洗猪圈。
卢家养了三头大肥猪,每日光侍候这三个祖宗,都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更不用说还要喂鸡、挑水,砍柴了,举凡到了要做饭的这一日,可以说是没一刻能清闲。
这时候有女儿就能体现出其用处了,可以帮着亲娘分担一下活计,可卢娇月却从没履行过这种做女儿的‘职责’。
“大姐,你怎么也起这么早,没多睡一会儿?”卢广智好奇问道。
卢娇月低头掩下眼中的湿润,若无其事道:“今天起得早,就想来帮娘做些事。”
卢广智一脸不赞同地说:“能有什么事可以做啊,挑水砍柴有我,其他的娘都能做。姐,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累着了,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卢娇月有些无奈,想说自己身体其实不弱,但她知道二弟是不会信的。这种话她曾经说过无数遍,可惜都被爹娘兄弟们置若罔闻了。
于是她只能貌似随意道:“我睡不着了,陪娘说说话去。”
卢广智也没有多想,只是不放心的交代道:“那姐你去吧,别累着,我先挑水去。”
卢娇月望着弟弟拎着扁担水桶出了院门,才转身进了灶房。
灶房里烟气缭绕。
做饭这种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在夏日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灶房做饭了。
灶房里不通风,挨着燃着柴火的灶膛做饭,不过只是一会儿便是一身汗,一顿饭做下来,简直就像掉进了水坑里。
梅氏此时浑身大汗。
她没有人打下手,又要烧火,又要做饭,两下里折腾。若不是多年来,她早有一个人做一家子饭的经验,随便换一个手脚不利索的人,恐怕都不能胜任。
今日的早饭是粥和玉米饼子,菜则是家里自己腌的大酱和酱菜,以及两样今晨刚摘下准备炒来吃的新鲜蔬菜。
大酱和酱菜是现成的,锅里米已经下锅了,挨着锅沿贴着一圈玉米饼子。梅氏这会儿正趁着空档,一边择菜一边注意着灶膛里的火。
见卢娇月走了进来,她有些惊讶,抹了一把汗,站了起来:“月儿,怎么这么早起来,可是饿了?”
嘴里说着,她已经在围裙上擦了手,去掀锅盖想看看玉米饼子熟了没有,好让女儿先吃了垫垫肚子。
玉米饼子还没熟,梅氏心里不禁有些急,又道:“你等会儿啊,娘用小灶头给你蒸碗鸡蛋羹去。”
乡下的炉灶都是三孔的,左右各一大灶头,中间夹了个小灶头。小灶头从不烧火,只是靠两个大灶头的余热用来烧水,寻常一日三餐都在家做饭吃的人家,小灶头里的热水能一年四季不断。
像蒸碗鸡蛋羹这样简单的吃食,用小灶头也是可以的,梅氏方才就看了,小灶头上面放的瓦罐里的水早已沸了。
“智儿,智儿,去房里拿几个鸡蛋去,你姐饿了,我给你们蒸碗鸡蛋羹吃。”
寻常这个时候卢广智已经起了,梅氏根本没动让女儿跑一趟的念头,所以才会叫儿子。
卢娇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忙道:“娘,你别喊了,二弟挑水去了,我没有饿,不吃鸡蛋羹。”
“那你怎么起这么早?”梅氏想着女儿莫是生病了吧,又伸手去摸女儿额头。
梅氏的手很热。
隔着灶房里的烟气,卢娇月看着亲娘满是汗水的脸,嗓中哽咽,无法成言。
若是从面相来看,其实卢娇月并不像梅氏的女儿。梅氏随了亲爹梅老汉,是典型北方人的骨架,个头高,声音洪亮,做事风风火火,典型北方女子的性格。而卢娇月却是随了外婆柳氏,典型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长相,娇小的个头,白皙细腻的皮肤,一把小腰儿细细的,如似弱柳迎风,无端惹人三分怜。
其实长大后卢娇月身子并不差,但从二房所有人到梅家的一大家子,几乎个个都当她是瓷娃娃。这里面有卢娇月外婆柳氏的原因在内,柳氏身子历来弱,卢娇月长相随了柳氏,众人便下意识的当她也是个体弱的。再加上卢娇月小时候身体不好,这更是让众人加深了她‘体弱’这种印象。
所以认真说来,不是卢娇月这个做女儿的不孝顺,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劳累,只不过是被家人‘体弱’了,也惯‘坏’了。
事实证明,卢娇月并不体弱,上辈子嫁去了杜家,除了头半年杜寡妇顾忌着颜面,没让她做事,之后田里的活计和家中的家务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竟然做得很好,甚至还能抽空做做针线活儿用来贴补家用。
想着这一切,卢娇月突然对自己升起了一股厌恶感,心中更觉愧疚,不禁道:“娘,我没有不舒服,也没有生病,我就是想来帮你做做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