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白见这两人总归没因为自己龃龉相恶,这下便当真松了口气,挥挥手中的骨刺慎重道:“我与魔军厮杀时,你们千万别出手,任何一人都不可以。”
秦卿瞅了眼抱在一起师徒两人,耸耸肩道:“你行你上咯。”
“我救了你们,那我也算是你们的朋友了吧?”鸦白闻言登时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极为舒心,极为欢畅,像是凝聚了一生所有的喜悦和欢畅,“有空替我收尸吧,别让我横尸野外就行。”
说完这话,他最后看了眼飞檐高翘,坠琉璃宫灯,还有几片柔纱随着江风飘荡的红鲤小楼,又转身看了一眼碧波万顷的定皋江,张大双臂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这儿的风景也不错,我以前没看过,如今也算了无憾了。”
鸦白垂下头,低声痴痴地笑着,随后抬起右手,成鹰爪状将自己如墨般极为漂亮的一对眼眸挖了下来,手一垂随意扔到了地上。
“喂!你疯了!”秦卿看着这一幕,立时瞪大了眼睛翻身下楼抓住他的手大喊道。
鸦白却还在笑,空洞还淌着血水的眼眶望朝秦卿,秦卿对上那双眶心弦猛然一紧,竟有种他还未瞎的错觉。
“哦?天煞孤星之命?”鸦白稍稍偏头,“瞧了”秦卿一眼,又望向站在小楼观台处紧张着望着这边的闻一云兄弟,唇角带着笑呢喃道,“孤鸾寡宿,煞局百千个,劫煞皆为祸,孤克六亲死八方,永不得善终……我明明不是天煞孤星之命啊……怎么倒是比你过得惨多了?”
秦卿睁大眼睛,抓住鸦白的手猝然收紧:“你怎么知道的?!”
鸦白摇摇头,将他手拨开,答非所问道:“他的每一世的寿命都在缩短,再过几世恐怕就要……哎呀?怎么还看得到?我这眼睛白挖了?”他伸出手,反复摸着自己眼眶,过后又叹气,“罢了罢了……”
秦卿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知道鸦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是魂飞魄散。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
早在第一世他就知道这个结局了,早在第一世他就该收手的。
“快走吧!”鸦白抬手,对小楼上的几人挥道,“去破云峰山脚下,那有个人在等着你们。仙界之门马上就能通了。”
想了想,鸦白又继续道:“采夜上仙,你是个好仙,也是个好师父。”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离开了岸边,朝着不远去如摧城压顶的黑云般的魔军纵身飞去。
云采夜过了这么久,情绪恢复了不少,想起鸦白刚刚叮嘱他们不要出手的事,他便开口道:“去破云峰。”
秦卿闻言也迅速收敛情绪,装作无碍地回到闻一云兄弟身边,闻一云与秦卿生活了二十年,自然分辨得出他情绪不太对,便给了他一肘子道:“诶,秦卿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卿看了他一眼,露了个放松的笑容给他,“我能有什么事?能送个几个金仙回天庭我高兴呗,这种事我活了几万年还没碰到过呢。”
闻一云听到他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像以往两人拌嘴那样讽他道:“是啊,我们堂堂鬼王秦卿大人,向来只会送人去死,如今竟都能送人成仙了……”
秦卿依旧笑着,垂在袖间的手,指甲却早已掐进肉里去了。
☆、第63章 红鲤双双5
云采夜赶到破云峰山脚时,只看到一个人守在那儿。
那人身穿一件淡青色的衣袍,眉眼也是淡淡的,手上却拎着一把滴血的长剑,而他周身,堆积着无数修士的残躯。云采夜以往从未见过这人,此时一看却不为何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采夜上仙。”青衣男子见到来,作揖轻声道。
他说话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仿佛失了所有生机与希望,和他脚边的尸体一样徒留满地沉沉的死气。
云采夜回礼问道:“阁下是?”
“在下栖松。”青衣男子抬起头来,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算得上是栖元往日的同门师兄吧。”
栖松这话刚说完,云采夜蓦然就想起他为何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了。他身上穿的淡青色衣物,不就是他与酒嶷许久之前从云剑门下山第一次遇见栖元时,栖元以及他杀死的那几人身上所穿的宗门弟子服吗?
云采夜恍然道:“你是那石灵。”栖元与他一战落败逃走后,他就带着酒嶷刨出来的烛渊回门了,将酒嶷一人落在仙磐石梯上,酒嶷回去后和他提起过有个石灵躲在大树后没被栖元吸尽精魄,还沾沾自喜道:“他日仙界若是出了个石头化灵,后又渡劫成仙的上仙,那一定是我的功劳!”
云采夜初日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并未记挂在心上。而今日再见这人时,云采夜才发现他已到了半仙之境,只差一步便可渡劫,得道成仙。
“那日有幸得酒嶷上仙点化,栖松回去后感悟良多,不再执着于道成,以原型在这破云峰上修行。”栖松垂着眼帘,长袖一动燎起火焰,将一地尸体焚烧殆尽,“……后便在此地遇上了内子。”
栖松眼中满是怀念。
他的妻子似绿便是那日将他藏匿住的那棵绿树。
——嘿,你这师弟不是好人,他要吃你们了,你快过来我护着你。
——我们都是妖灵啊,我不会骗你的……
——那仙人不是叫你别来这山上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找你。
“破云峰山破之日,山中无数妖灵随山一同陨落,内子不幸也在其中。”栖松轻轻眨眼,散去眼底的水雾。山破石可移,然树不可移,他纵是修成了半仙之体,也救不了他的妻子。
“成仙之人心中杀戮不可过重,然栖松犯下滔天杀孽,愿舍这半仙之体,以身化山,留与人间千世,供万人践踏而赎罪。”
云采夜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栖松的话。
破云峰立山数万年,山中妖物灵兽多不甚数,那些破山的修道人士身上同样也背负无数杀孽,早已无成仙的可能,栖松即使将他们尽数屠尽,也不至于背负上无可救赎的业障,完全没有必要以身化山永舍成仙的机会。
栖松倒也不打算听云采夜说些劝他的话,他早就与鸦白做好了交易——他答应鸦白杀尽这里身染杀孽的所有修士,鸦白告诉他,他只要不成仙,留在山脚等过千世,便可再遇到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栖松便将手中的剑一扔,转身朝浮在半空中的破云峰走去:“凡人心中所求太多,人心至毒难测,这山中没有半分心机的精灵鬼怪们倒是十分。仙人有仙人的自在,我倒宁愿留在这里,与山间的精怪永世相伴。”
栖元声音淡淡的,而他的身形随着他的声音变得逐渐恍惚起来,而后逐渐消散在空中。
随后,山地震动,土石宛如高木般猛然生长,不断朝天际伸展着,最后与半空中的破云峰完全接壤,枯木发芽抽枝,葳蕤如逢春。
破云峰重归百汀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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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乌鸦落在死气沉沉的枯枝头之上,天空慢慢飘雪。
长雪洲今年的雪更烈,也更寒了些,如冰刃般一阵阵地剐蹭在人□□在外的肌肤上,似乎可将那皮肉干脆利落地剜下而不见一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