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半晌没有做声。
“青书,不要辜负了你自幼所受的教诲。”宋远桥温言道,竟是提起了武当门规第一戒。“习武之人,有武有德……”
“济世扶危,除贪戒淫;心存仁恕,为国为民。”宋青书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地跟着低声诵读。“为什么……为什么……”
知子莫若父,宋远桥自然明白爱子心中的苦痛,见他失魂落魄更是不忍,只拍着他的肩道:“青书,你是男儿丈夫,手握重兵、雄视宇内、睥睨八荒,百姓与私情孰轻孰重,你当明了!”
宋青书怔怔地望着地面许久不曾答话,脑海之中仿佛有一些吉光片羽的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又悄无声息地逐渐散去,那是他与七叔与师弟们一起时的欢声笑语,物是人非,无从挽留。大元皇宫里,他亲眼所见元顺帝坐在那张龙椅上,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可又无依无靠寒彻透骨。他轻轻一笑,忽然道:“爹爹,我不行。或许……宋先生说的对,还有一个办法!”他猛然抬起头望住宋远桥,一字一顿地道,“只除首恶,不问胁从!是我对不起太师父、对不起五叔五婶,我自会向他们谢罪!”话音未落,他突然将挂在墙上的长剑摄入掌中,飞身冲出了营帐。
“青书!”宋远桥好似料到了他要做什么,赶忙惊呼一声追了出来。然而宋青书自练成九阴真经一身武功已至化境,宋远桥才追出十来步便已遥遥落下,滚滚烟尘中再不见爱子的踪影。
宋青书一路施展梯云纵轻功奔向南四湖,身法之轻曼犹如天边浮云,行动之迅捷好似惊空闪电。负责把守南四湖的武当义军惶然只觉眼前一朵白云飘过,宋青书已然立在了武当义军的战船船头,负着手朗声喝道:“张无忌、朱元璋,若想手下将士活命,便滚出来见我!”此时宋青书与张无忌、朱元璋二人所乘战船相距数十丈,可他这一声高喝,吐字清楚气息绵长,便好似正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不一会,两边属于明教与红巾军的战船之中便各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张无忌与朱元璋。
朱元璋神情忐忑地望了宋青书一阵,方才无奈叹道:“宋少侠,好石桥一役,朱某亦是扼腕叹息。”
张无忌却神情凝重地道:“宋师兄,你不来见我,今日我也要来见你。”
宋青书缓缓摇头,冷声道:“你没资格称我为‘师兄’!”森冷的目光又转向朱元璋。“你也没资格再提好石桥!随我来!”说罢,便又转身跃下了船头,只是几个起落间便已如惊鸿掠影般落在了距离南四湖战场不远处的一处无名山头。
张无忌见状不由微微一笑,清啸着随宋青书向山顶奔去。他这一声啸,内力充沛声震百里,仿如山呼海啸般教人心惊肉跳,显然这两年来他的武功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更加见长。
朱元璋虽说不懂武功,却也是条硬汉,当下不顾手下将领的阻拦,唤来了船工以小船载他上岸赴约。这一回,武当义军亦不曾阻拦。
上得山顶,张无忌方才发现这处山头占地颇广,山顶上立了不少在此战中战死的武当义军与苏浙义军的墓碑。只见宋青书随手自其中一座墓前拎起一坛酒,缓缓道:“三年前,是你亲口所言,不争皇位,三权分立。我信你,却信错了你!这些战死的义军将士,便是代价。你错,我更错。时至今日,我已看透了你的大义凛然、厌烦了你的花言巧语,唯有亲手杀了你,再以死向他们谢罪!”他拍开封泥,仰首灌下大口烈酒,冷飒地道,“这绝义酒喝过,你我之间再无情义,唯有生死!”
宋青书这般决绝,张无忌再无话可说,只沉默地伸手接过宋青书以内力推送而来的酒坛,跟着饮下烈酒。
只听“砰”、“砰”两声,两人先后摔下酒坛,沉声言道:
“武当宋青书,请指教!”
“明教张无忌,请指教!”
九阴真经对阵九阳神功,这是一场注定震惊武林的决战。两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英雄凭一己之力探求武道巅峰,以毕生所学辨正邪之分野,试问鼎之轻重。
宋青书与张无忌虽说师出同门,可两人经历却是截然不同,武功路数同样各有千秋。宋青书自幼在武当长大,一招一式皆受武当派严格教诲,若论武功之“正”无人能出其右;张无忌一生颠沛流离奇遇颇多,却正是应了一个“奇”字。张无忌虽说懂得武当太极拳、太极剑两门绝学,可也心知他的功力必然不如一生浸淫武当武功的宋青书,是以这一战竟干脆撇开武当武功,只以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与圣火令武功应对。九阳神功只重内功心法而无招式,乾坤大挪移与圣火令武功则属波斯武功路数,与中原武功大相径庭。是以,张无忌的一招一式看似颠三倒四不得章法,实则暗藏奇奥变化幻化无方,教人绝难招架。而宋青书两世为人,深受正道武林教诲,一身武功更是尤为堂堂正正,两人初一交手,张无忌的进招似左实右,似前实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竟是把他逼地手忙脚乱。
然而宋青书坐困武当整整两年,春时急雨冬时寒霜,他都一一苦熬了过来,终于练成九阴真经,早已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虽深恨张无忌为了权势害死莫声谷与武当弟子,可与其对敌却仍无嗔无喜专心一念,无论是占据上风还是暂处劣势,都不能挑动他的半分心绪。莫约过了七八十招,张无忌的怪异招式更是层出不穷,他本是遇强愈强的个性,自练成九阳神功以来一身武功傲视武林未逢敌手,时日一久却也难免无趣。不想今日一战与宋青书再度交手,竟是旗鼓相当酣畅淋漓,逐渐将平生所学的精妙之处都尽数发挥了出来。
山头上除了朱元璋,更已有不少武当弟子也上得山头观看两人这一战。只见张无忌的出招刚猛奇诡威风凛凛,宋青书的剑法却是圆润空明无形无相。两人这番交战,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个是矫若游龙,一个是翩若惊鸿。饶是武当弟子各个心向宋青书,又对张无忌暗自衔恨,却也不得不承认两人的武功造诣已至巅峰,一招一式皆是大家风范,教他们目眩神迷受益匪浅。
此时两人已对阵数百招,张无忌的内力深厚不可窥测,掌势之出姿功潇洒声势万钧,犹如煌煌巨日盈盈满月。而宋青书的心智却愈发清明,眼神更是深幽冷凝,无论张无忌的招式繁简,他的剑锋所指却总是攻其必守,正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武当武功一向是以绵密见长,两人交手一过两百招,张无忌已不占上风难以制胜。张无忌生性聪颖,心知盈不可久,当即清啸一声,凝神同使乾坤大挪移与九阳神功,双掌连出,忽左忽右游走不定,虚虚实实,竟是将宋青书手中长剑给粘住了。
宋青书见状不由微微一笑,手腕向前一送,手中长剑即刻犹如破空之箭疾射向张无忌,同时左掌推出,一掌拍向张无忌胸口。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更擅剑法,是以旁人皆当他只擅剑法,却忘了他的内家掌力同样了得!
这一掌乃是武当绵掌掌力,张无忌当胸受这一掌,面色竟是微微一白,向后小退了半步。然而他内功深湛,稍稍呼吸吐纳,已将这一掌化为无形,口中赞道:“宋师兄的内功精湛了不少。”一语既出,右手便向宋青书头顶抓下,这一抓劲道凌厉气势刚猛,正是少林龙爪手。
宋青书身形一侧,飘然退了两步。张无忌一击不中,第二、第三招已紧随而上,他凭乾坤大挪移融会贯通少林龙爪手,所使爪功比之少林高僧空性更是老辣精湛。众人只见他衣袍拂动,犹如巨龙般将宋青书团团缠住,竟是瞧不清他的出招。宋青书身在风暴中心,却是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将张无忌的龙爪手以武当武功一招招地化解了去。便是偶尔有几招张无忌出手太快,他脚下步履轻移,也每每在险要之时避开了对方的攻势。众人见宋青书身法迅捷,犹如一株芝兰玉树随风摇曳,真可谓飘逸洒脱湛然若神,不由大声叫好。可却谁也不知宋青书已用上九阴真经武功方能与张无忌的龙爪手相抗,而这份举重若轻悠然自得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大的险恶。
两人再以掌法互搏数百招,张无忌所使武功早已不拘于少林龙爪手一路。武当震山掌、武当绵掌、武当太极拳,甚而各大派武功掌法,但凡他见过便能信手拈来,掌势所出翻江倒海。而宋青书仍旧只以武当武功来应对,比之张无忌武功路数的奇诡繁复,他却始终清静无为真如本性。
待又过得三四十招,两人竟又是平分秋色。却在此时,宋青书的掌法忽然一变,右手五指如兰花般张开,轻拂张无忌胸前膻中穴。在场的武当弟子中有人见识广博,当即失声叫道:“拈花指法!”
张无忌凛然一惊,即刻想到宋青书却是背全了少林七十二绝技,当即使出太极拳中的一招“如封似闭”,运起“封”字诀,双臂一格将宋青书的这一招截断。哪知宋青书这一招却只是虚张声势,右手未曾粘上张无忌的胸口,已是五指成拳,右拳左掌同时拍向张无忌。这一招,却是降龙十八掌的第二招“龙战于野”。可这一招,仍旧是虚招。他又踏上一步,再出第三招,正是武当震山掌第十一路掌法“震天铁掌”。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张无忌只觉胸口猛然剧痛,宋青书的内家掌力竟已突破他护体真气,将他打伤。张无忌自负内功深厚,今日伤在宋青书的内家掌力上,只觉难以置信。
宋青书却已再上一步,冷声道:“这一掌,为七叔!”又是一掌武当震山掌掌力拍向张无忌。张无忌方才受那一掌已是内伤甚重,见宋青书第二掌来势汹汹,急忙以太极拳抵挡。只是他们俩的武功原已是不分伯仲,张无忌既然受伤在先,却是再难抵挡第二掌,竟是即刻被宋青书打飞了出去。
胜负已分,山顶上的众人却是一片静默。宋青书练成九阴真经,大伙都料到了宋青书会赢,只是亲眼所见却仍难免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见宋青书随手摄回长剑,大步上前,缓缓地冷睨朱元璋。
朱元璋虽说不懂武功,可亲眼见到这场武林之中巅峰对决,见识到张无忌与宋青书二人绝顶的武功,却也仍不免心中惶怕。想到宋青书在武当安置百姓,想到他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竟是到了这一刻方才明白到,绝对的力量,动时排山倒海,静时润物无声。原来,这般可怕!他艰难地咽了两口唾沫,刚开口说到“好石桥”三个字,迎面便挨了宋青书一记耳光,原本高大健壮的身体腾空而起,竟是被这一巴掌抽飞了出去,跌在张无忌的身旁。
宋青书居高临下一剑指向他们,恨声道:“为何你们都要当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宋少侠,杀了张无忌再自杀,这样真的好么?
青书:七叔明白的!
导演:我不是问这个!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又输了……
青书:那我就杀了导演再自杀!
导演:赢了!你赢了!YOU ARE WON!
☆、第177章 重逢
宋青书运足气力的一掌哪里是朱元璋这等普通武夫所能承受的,只见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咳嗽两声,猛地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来。眼见宋青书的冽冽剑锋已然指向自己的咽喉,但凡对方手腕稍稍一送便能取他性命,朱元璋的后背登时沁出了密密的冷汗。他心念电转忽然放声大笑,大声道:“宋少侠说的不错!我是要当皇帝!只因唯有我当了皇帝,如我这般的穷苦百姓才有出头之日!”
宋青书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朱元璋见他神色稍缓,当下换过一口气,恨声道:“我本布衣,出身贫困大字不识,更加不懂你们这些江湖人口中的什么天下正统、汉家血脉,我所求的不过是父母在堂、妻贤子孝、安居乐业。可当年淮右大旱,那些当官的各个贪得无厌,不管百姓死活。我的父母亲人尽数饿死,要给亲人下葬,却连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也没有!天下之大,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泱佯。宋少侠,你自幼锦衣玉食,如何明白?张教主,你武功盖世,天下任你予取予求,又如何明白?这天下间如我朱元璋一般的穷苦百姓何其多也,天下于我何加焉!我等一无所有,唯有一条性命投了义军,只求终有一天改天换日,我等百姓不再受苦。可张教主重用儒生,那些儒生在元廷是官,入了明教还是官!我等抛颅洒血攒下的军功却不可福荫后人,三代之后,我的子孙还是黔首,仍受那些当官的奴役。既然注定生生世世受人奴役,鞑子与汉人又有什么分别?我不服!为何黔首永远是黔首,官儿永远是官?如果这天下的规矩便是如此,我便要改了这规矩!”
朱元璋不过是个普通武夫,又样貌丑陋言辞粗鄙,莫说是与宋青书、张无忌二人相较,便是在场的任何一名武当弟子都比他出色。可他这一番话说来,堂堂正正、掷地有声,大伙为他气势所动,一时竟无人搭话。
宋青书一没有答他,只将目光转向张无忌,冷声道:“张无忌,死到临头,你可还有话要说?”
张无忌一直在闭目调息,对周遭的人与事一概不闻不问。听到宋青书的问话,他缓缓睁开双眼,平静地道:“杀了我,放过弥勒宗与白莲宗的义军。我担保他们今后会听命于你,誓死向你效忠!帝制绝非解决这王朝更替的良方,三权分立之法请你善加考虑。我死以后请你照顾我义父,我的死讯亦不必令他知晓,免他伤心。”
朱元璋听宋青书与张无忌二人之间的这番问答,心下已是一沉。这张无忌与宋青书本是同门,宋青书尚且不肯手下留情饶他一命,又如何会放过自己?果然,宋青书对张无忌所言同样无动于衷,冷漠言道:“好,我答应你!”只见剑光一闪,他手中长剑即刻便刺向张无忌的咽喉。
眼见这一剑将要取张无忌性命,宋远桥急忙赶上前来,紧紧扣住了宋青书的手腕,大声喝道:“青书,住手!”宋远桥的一身武功亦是十分了得,宋青书受他一阻,剑锋立时凝在半途,再进不得一寸。宋远桥沉默了一阵,挤出一个理由,干巴巴地道:“无忌也是你师弟!”
宋青书见宋远桥出面阻止却也并不意外,只见他目光平静地望了宋远桥一眼,又缓缓转向张无忌,轻声问道:“张无忌,你自己说,你还有没有资格自称是武当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