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武当派也下得光明顶。行至落日崖外,原本被宋青书围困在此的明教各宗派弟子早已脱身不知所踪,各大派见此情形却也并不诧异,只意味深长地望了武当派一眼。只是各大派彼此告辞时,却是极为默契地均避开了武当派。
宋青书心知当初他不肯杀明教各宗派弟子,光明顶一战武当又偏心张无忌,致使“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这件轰传武林的大事竟然闹了个铩羽而归,武林正道颜面尽失,五大派定然对武当派心存芥蒂。因此,他走到宋远桥身侧,低声言道:“爹爹,圆真投靠朝廷乃是七叔与孩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今围攻光明顶一役,我正道六大派亦是损失惨重,须提防朝廷坐收渔翁之利。”
宋远桥猛然一惊,忙道:“正是如此!”他急忙招呼了俞莲舟、张松溪带上宋青书,四人一同向五大派行去。然而,武当派好心提醒各大派小心朝廷伏击,各派掌门却并不听得入耳,少林派的圆音更是气冲牛斗地高声喝道:“我圆真师兄究竟有没有投靠朝廷,岂能凭你们武当一面之词?”唯有崆峒派因伤员过多,接受了武当好心提供的三十匹快马。
眼见五大派各个固执不听人言,宋青书也无可奈何。武当民壮勿需随各大派围攻光明顶早已撤走,落日崖外却是留下了足够多的快马。既然五大派不肯接受武当好意,宋青书亦不愿勉强,只扬声对武当众弟子言道:“这一路上须提防朝廷暗中伏击,除了随身携带的食水,不准另碰其他。我们快马行进,定要尽快赶赴澜沧江!”
他话音刚落,光明顶上忽然传来齐声呼喝:“明教和天鹰教全体教众,叩谢张大侠护教救命的大恩!”这呼声气势惊人犹如山呼海啸一般,不但震地整座昆仑同声共响,竟连刚刚走远的各大派弟子都忍不住转头回顾,神情凛然。
宋青书神情一窒,片刻后又自失一笑,轻声道:“走吧!”武当派一众弟子再不多言,一齐跨上快马向澜沧江奔去。
武当派才奔出不久,冯默之便策马驰到宋青书身侧,压低声道:“待张无忌当了明教教主便没有接任武当掌门的道理,宋师兄这武当三代掌门的位置可算是保住了!默之,就先说声恭喜了!”说完,他冷哼一声,扬鞭一抽胯下快马绝尘而去。
宋青书面色一白,突然弯下腰,俯在马鞍上。他闷咳两声,便急忙伸手捂住嘴。
莫声谷驱马过来,劈手夺过他藏入袖中的一块白帕,上面竟染满了鲜血。“青书!”莫声谷失声大叫。
宋青书急忙抢过那块白帕塞入怀中,轻声道:“七叔,不要声张!”顿了顿,他又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汝阳王府的人,他们绝不会错失良机。如今危机四伏,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
莫声谷面色青白,许久方喃喃道:“无忌这一掌……怎得打地这么重?”武当此次围攻光明顶带来了百人队伍,除了落日崖外牺牲了天成,自一线峡攻上光明顶时又牺牲了十数名弟子外,其余弟子皆是皮肉轻伤。是以,宋青书下令一路快马行进,并无人表示反对。想不到,原来武当派上下唯一一个身受重伤不耐急行的,却是他自己。
宋青书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他这一掌打的却不是我。”
莫声谷受他提醒更是一惊,忙道:“如此说来,无忌和那周姑娘……”
“我怎么知道……”宋青书忍也忍不住地打断莫声谷,神色茫然地言道,“七叔,我怎么知道……”
莫声谷这才恍然,这张无忌与周芷若的私情,他能与任何人讨论唯独不能与宋青书讨论。他见宋青书面容惨淡神色憔悴,更是心中一痛,急忙伸手握住他腕上脉门,将一身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莫声谷的一身虽说不如张无忌这般惊世骇俗,然而武当七侠也绝非浪得虚名,宋青书只觉好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丹田,他急忙运起纯阳无极功配合调息,将真气在胸腹间运转数次,面色终是渐渐缓了过来。“多谢七叔。”宋青书轻声言道。
莫声谷收回手,又忍不住拍拍他的肩头,殷殷嘱咐道:“若有不适,要记得说话!”
武当派一路马不停蹄,终是在七日后赶赴澜沧江,武当安排的船只此时早在江边守候。上一世时武当派在沙漠之中便受了朝廷伏击,如今早已出了沙漠,按说宋青书早该放下心来,可他却是愈发心慌意乱。眼见武当弟子正按长幼之序从幼自长一个接一个地上船,宋青书却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出的一片小树林中忽然惊出一群飞鸟,他的面色不由一变,急忙拉过殷梨亭道:“六叔,你先上船!上船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定要一路返回武当,沿途不可做半点停留!”没等殷梨亭反应过来,上一世时不曾参与围攻光明顶一役的冯默之同样被宋青书拽了出来,不由二人分说半句,便被他推上了甲板。
正在此时,自小树林中忽然冲出一队元兵来,只见他们一个个骑着快马拉满长弓,将武当派团团围堵上河滩之上,看人数竟有数百人。为首的一名年轻公子却做汉家打扮,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只见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再看他的腰间,只见黄金为钩、宝带为束,悬着一柄长剑,剑柄上赫然镂着“倚天”两个篆文。他排众而出,身旁却还伴着两名身形高瘦的老者为其护卫。
此时河滩上除了武当四侠与宋青书便只剩下十来名武当弟子未曾上船,见到元兵出现,他们当即面色一变,拔剑出鞘。耳边只听得那名年轻公子缓缓说道:“久闻武当派善于用兵,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话声清脆,又娇又嫩,竟是女子之音。此人正是赵敏,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却铩羽而归,她沿途安排江湖高手与元兵伏击五大派,早将他们一网成擒。唯有这武当派,她亲自带兵追踪七日都不曾找到机会下手。武当派不但令行禁止深谙用兵之道,行事更是小心谨慎连十香软筋散都无用武之地。今日见他们赶赴澜沧江,赵敏心知武当派只要一登船便是蛟龙出海再奈何不得他们,只得传令调重兵将他们困在河滩。
宋青书见此情形便知他们是免不得要去一趟万安寺了,当即反身冲向船只,一剑砍断了缆绳,高喝一声:“快走!”
赵敏面色一变,当下猛一挥手,箭如雨下。然而,纵使殷梨亭在船上如何放声呼喊,那只大船仍是带着几支箭矢,载着大部分武当弟子缓缓驶出了河道。
赵敏眼见凭她的箭矢留不住武当派的船只,便又举起手,示意元兵停止射箭。只恭恭敬敬地向留在河滩上的武当四侠与十多名武当弟子言道:“宋大侠,晚辈久慕武当派威名,特来相请,多多亲近,还望宋大侠及诸位侠士一移尊驾!”
此时仍留在河滩上的武当诸人除武当四侠外,如方振武、唐剑麟、吴燕山等皆是武功了得的诸侠入室大弟子,方才赵敏下令一阵疾射竟也不曾伤得他们分毫,各个横眉怒目地瞪着赵敏。
赵敏既为蒙古人,汉人这般恼恨的眼神她也不知见过凡几,只轻蔑一笑,轻声道:“鹿杖先生,便要偏劳于你了!”
赵敏话音刚落,她身侧一个黑脸的老者便走了出来,向赵敏躬身一礼道:“为主人效劳原是小人的福分!”此人正是玄冥二老之一的鹿杖客,赵敏身边的另一名老者则是他的师弟鹤笔翁。鹿杖客对着赵敏十分恭敬,转身对向武当派却是倨傲非常,只冷言道:“我家主人请你们去做客,你们这般不识抬举却是你们的不是!接招!”说罢,呼地一掌便向宋远桥拍去。
宋远桥见他掌势惊人,也不敢怠慢,当下一掌击出与他相抗。两人双掌相对,宋远桥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一股极阴寒的内力冲将过来,霎时间全身寒冷透骨,身子晃了几下,面色一阵泛白。
宋青书赶忙上前扶住他,急道:“爹爹!”
宋远桥当年曾以内力为张无忌驱除体内寒毒,对玄冥神掌极为熟悉,强压下体内寒意,只道:“玄冥神掌!原来是你!”
“不错!”
鹿杖客一掌得手,自恃身份也不再动手,只傲然道:“张无忌那小子死了没有?”
俞莲舟此时也踏上一步,冷哼一声,朗然道:“托福!好得很!”显然是有意与宋远桥并肩对敌。
张松溪、莫声谷与其余武当弟子见状也围了上来,他们心知今日生死只在一线,这江湖规矩也只好放在一边了。
却是赵敏听闻“张无忌”三个字便是心头一动,当下喝道:“鹿杖先生,留他们一命!”
“是,主人!”鹿杖客应了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一掌击碎,白色粉末顿时四下飘散。
“屏……”宋青书内息不济又有伤在身,一句“屏息”还未说完,便第一个着了十香软筋散的道,身体晃了两下,膝盖一软,跌倒在地。心头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上一世这十香软筋散明明是下在食水之中……就在他倒下后不久,武当四侠与剩下的武当弟子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有“张无忌”这三个字的情分在,赵敏待武当上下竟是极为客气,只搜走了他们的随身兵刃和伤药,将他们装在马车内一路向万安寺行去。
武当上下原不明为何赵敏这般自信,竟既不点他们的穴道也不用锁链镣铐限制他们行动,哪知在马车内运气数日都毫无动静。这才明白原来这十香软筋散竟是这等霸道,不但限制住他们的内力更加令他们手足酸软,连常人都不如。
方振武坐了几日马车气闷不已,便移至宋青书身侧,低声道:“宋师兄,你也没有办法?”
宋青书原就身受重伤全靠内息压制,此时内息一散,旁人只觉手足无力,他却是烦闷欲死。听到方振武向他讨主意,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言道:“等!”
方振武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发问:“等什么?”
自然是等张无忌来救他们。马车一路颠簸,宋青书只觉阵阵恶心昏昏沉沉,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却是与宋青书并肩同坐的唐剑麟还比方振武心细些,眼见宋青书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滚滚,不禁关切地道:“宋师兄,可有不适?”
宋青书吃力地摇摇头,突然手搭在唐剑麟肩上,弯下腰,剧烈的呛咳冲口而出。没多久,一大口血就喷了出来溅地车底一片血红。
“宋师兄!”同车的几名武当弟子急忙扶住他,同声大叫。
“是张无忌!是张无忌那一掌!”方振武更是愤慨。
宋青书却是面色如常,神色平静地收拾了残局,又取出白帕擦干净嘴边的血迹,轻声令道:“不要声张!”
“宋师兄!”几名武当弟子又齐声大叫,他们虽暂时失了内功却也瞧得出宋青书这内伤极重,绝然拖不了多久。然而此时武当四侠与他们分坐两辆马车,这里竟是宋青书最大。
宋青书轻轻一笑,低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让元人得知我身受重伤……”
一众武当弟子心头俱是一阵凛然,他们呆了片刻才缓缓坐了回去。黑暗之中,彼此的手握在一起,都感觉对方的掌心之中一片湿冷。
作者有话要说:赵敏:我没全输!
青书:我也没赢!
赵敏:我是看在张无忌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