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先是抽出一张熏香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手,又涂了润手霜。
“什么味道?”我问。
“马鞭草,法国进口的。要么?”说着他将小瓶子朝我扔过来。
我一把接住了。
他单手缕着头发,走到镜子面前,一边拿起小梳子梳着他花白的发,带着点一丝不苟的专注,嘴里却道:“阿皓,我老了。”
“是么。”
他转身,目光中竟带了点顾影自怜的落寞。见我看他,他又潇洒地勾了勾嘴角,颇有气韵地叹道:“看见你,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喔?”
他走过来,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身香花膏的味道,只听他放轻了声音:“怎么,还不愿意叫我爸爸?”
手指间转着小酒杯,我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视域中的他,花白的发颇有型地梳在耳侧,面容上残着些我幼时崇拜且嫉妒的刚毅和风流,我笑道:“你这身衣服好看。”
梁志远微微一笑,眼中露出赞许的光:“专门请人设计的,样式还是旧例,只做了细微改动,这都被你发现,眼光倒是越来越好。”
“哪里,不都是你以前教我的。”
“喔?我教过你这个?”他似乎还很惊讶。
我又抿了一口酒:“你忘了,你还教过我步伐神态,教过我踏摩登步,教过我跳舞,教过我与人说话咬词吐字……”
梁志远看着我笑起来:“难怪你这么像我。”
“……”
“阿皓,我年纪大了,等不起了。”说着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称呼,我已经盼了二十多年……”
胸口不知道有什么在涌动,但并不是暖意。
他还是看着我。
“爸爸。”我道。
他一把把我抱住,我全身僵硬。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梁志远又抱了我一会儿,这才放开,对门口道:“进来。”
推门一看,又是刚才的小姨太太,正端着不知什么汤在精致的碟子碗里冒着热气,微一福身:“老爷。”
梁志远一指案台:“放那儿吧,我跟少爷说话。给少爷也做一碗。”
门关了,我和梁志远坐下来,在案台上摆了杯子,倒了点酒。
他却忽然说:“阿皓,七太太好像挺喜欢你。”
我抬眼,见梁志远正凝视我,就淡淡地道:“我也挺喜欢她。”
梁志远闻言一愣,随即抬抬下巴:“那送给你要不要?”
“不要……带回家多双筷子多张嘴,以后我来,你偶尔借我用用就好。”
梁志远闻言笑起来:“你胆子也忒大了,有这么跟父亲说话的么。”
我耸耸肩。
他叹了口气:“你跟我年轻时候的做派,真是一摸一样。多情寡义,这样不好。”
我望向他。
“我遇见你娘三十多年,才知道天下真情,千金不买。年少一时之快,却总留得如今时时的悔。”
闻言,我沉默了半晌,终是缓缓地道:“你这些年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这句中听点。”
*****
从梁府出来,满心都是压抑。不知为什么,梁志远这么一出,我还真有点不知道今后怎么对他。
一路就回了我的小公馆,手里提着饭菜就推开卧室的门。
“吃饭了。”我道。
日光从窗户照进来,窗帘全都被圈起,人被阳光刺的眯了眼,晒得懒洋洋的。
王全慢腾腾坐起身,我走过去,他木然从我手中接过筷子。一点点地开始进食。
我坐在一边等他吃饱了,便给他收拾了餐具。
见他又要躺下去睡,我道:“你等会儿。”
扶着他靠在床垫上坐好,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坐在床沿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
他没动。
用手轻覆在他的手上,我轻声道:“你打开看看。”
他这才笨拙地接过盒子。
打开盒子的那一瞬,他脸部的肌肉似乎牵动了一下,却又迅速回归寂静的模样。
我笑了笑:“昨天本来去给娘买首饰,在橱窗里看见了,怎么都觉得好看,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