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月亮下去了,一片乌黑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了。
弟弟就一直孤零零地坐在门口。
直到星星都暗淡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才搂着母亲撞进了门。
母亲看见了弟弟,推那怀中的人道:“志远,你看啊,他就是……”
男人笑了起来,也不知道那笑声中是什么意思,便搂着母亲进了房间。
他在屋里看弟弟,弟弟跟到母亲的卧室门口,隔着纸窗看着屋内青白交缠的人影。
第二天男人起得早,一推门差点踩着睡在门口的弟弟。
脸上出现无奈的笑:“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弟弟怔怔地看着他,揉着没睡醒的眼:“爹爹。”
男人系着胸前长衫的扣,拿中指压在唇边,摸摸弟弟的头:“天地君亲,不可乱叫。”
说着男人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推门出来,看见了弟弟:“志远呢?”
弟弟指了指门口。
母亲皱了眉头:“你叫过他没有?”
弟弟转身跑了。
他走过去,见弟弟蹲在角落,便伸手抚上弟弟的脊背。
弟弟推开他,自己拿脸对了墙壁。
他忽然开心起来,从背后把弟弟抱了满怀:“哥哥会永远在你身边,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弟弟哭着扑住了他,涕泪擦了他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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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又过了两年,弟弟长到七岁,已有了如玉少年的模样。母亲那样挑剔的人,也开始对弟弟的相貌赞不绝口,甚至还节省了脂粉钱,专门为弟弟购置衣物。
早些时候,母亲教了他们俩识字。他在家中没什么事,就是每日看书,画画。
弟弟的性子却随着年龄增长而渐冷了,对他也很少像幼时那般撒娇。
有次弟弟正要出门,却看见一个穿着土气的农村青年在门外探头探脑。
那青年紫红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背着一只大包袱,怕羞地低着头。
弟弟语气颇为不好地迎了上去:“谁?”
青年如惊跳的小鸟一般退了一步,唯唯诺诺地搓着手:“我……我来找我大姐……”
弟弟冷笑:“这里只有找妹子的,没有找大姐的。”
青年几乎要哭了出来:“真的是我大姐……”
他在旁边看了半晌,这才迎了上去,好声好气地问青年:“你找你大姐有什么事?”
青年挠挠头,小心翼翼地窥伺着他和弟弟的脸色:“她离家许久,最近给我写信,让我过来看看……”
见两人沉默着,青年恍然大悟地从背上把包袱拎下来,蹲在地上打开了,一样一样地往外面摆:“你看,这都是我们家特产,大姐她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他看着青年蹲在地上摆弄,遂笑道:“原来是舅舅,请进。我是哥哥,这个是弟弟。”
青年张了嘴,半晌终于找到了下一句话:“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没名字。”弟弟转身回了屋子。
青年咬着嘴唇“喔……”了一声,默默地跟在了弟弟身后。
收拾出来一间客房给青年,太阳下去了,青年的房里点起了油灯。
弟弟一脸不耐烦地进去:“油很贵的,你省着点用。”
青年慌慌张张吹熄了灯:“我……我下午翻了书,给你和你哥哥都起了名字……”
弟弟无言地看着他,青年涨红了脸:“是景玉两个字,高山景行的景,温雅如玉的玉!意思很好的!”
他走进门去,见弟弟和青年僵持着,就笑道:“那可谢谢舅舅了,饭做好了,出来一道吃。”
青年的嘴就像没把门似地,吃饭的时候就给他掏了个底。
原来青年是母亲老家中长房嫡子,可惜脑筋不太好,再加上人又有些痴气,居然就瞒着高堂,跑城里来寻早就被赶出家门的庶姐。
“权重望崇的崇,琼楼玉宇的玉,是崇玉两个字。”青年讨好地笑着,米粒沾在了嘴边。
门吱吱呀呀响了,是母亲回来了,她一见青年就道:“你来啦!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母亲穿着时兴的旗袍穿过院子,瓦楞边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一片寂静。
他和弟弟跟了过去,母亲在房里点了烟,对着青年道:“该说的,我信上都说了。你来了,说明你还是个有良心的。”
青年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母亲叹了口气:“我不年轻了,也该安定了……”
他心中一怔,转眼看弟弟,却见弟弟睫毛的黑影闪在略显纤细的玉颜上,和廊外的天一样暗沉。
青年怔怔地“喔……”了一声。
母亲看了他俩一眼,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可我舍不得这两个小的,毕竟不能带着他们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