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石子砸中了头,鲜血顺着前额流了下来。
那孩子早跑得不见踪影,他用袖口擦擦脸,仍旧走他的路。
手里攒着买菜的钱,没去集市,又绕了好多地,停在了糖人摊子边。就连那做糖人的师傅,也都笑吟吟的睁着怪眼看他。
回家的路上,果然被守株待兔地再次扔了石头,他不以为意地晃晃手中物:“吃糖?”
孩子的眼睛骤然变大了。
他笑了,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和诚恳:“陪我去河边玩。”
孩子舔了舔嘴唇,跟了过去。
到了河边,他左右看了没人,便把糖递给孩子,在那孩子如获至宝地舔着糖时,他从背后猛推了一把,孩子便直直栽进了河里。
孩子在水里挣扎,他蹲下来捣水洗净了脸上的血,站起身,河面上已空了。
看着渐渐平静的河水,他有些奇怪,这些笑话他和弟弟的人,这些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仿佛互相劝勉,互相牵掣,非要看见有人死了才安心。
若无其事地回了家,弟弟一直眼巴巴望着他,他却径自爬上床睡觉了。
“饿……”弟弟跑到床边来跟他说。
他摸摸弟弟的头,词不达意:“以后不要吃别人给的糖。”
第二天的午饭,是母亲叫人送来的,一条蒸鱼。
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让他不禁想,这鱼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也是吃了人肉,喝了人血的罢,一筷子戳下去,鱼眼弹了出来,他夹在弟弟碗里:“来,这个好吃。”
后来听说孩子的娘自戕了,那女人是解下腰带,挂在梁上,自己紧紧勒死了自己。
他想,婊子养的这样高深的词必定不是孩子自通的,是老子娘教的,那这女人死的也算合适。
大清早,去寻弟弟;却见弟弟一个人小小的,立在堂门外看天。
弟弟的神色很专注,见他来了,就说:“哥哥,天空好蓝,但我坐在屋里,觉得横梁和椽子都在头上发抖;抖了一会,就大起来,堆在我身上了,好重,我就动不了了。”
他把弟弟抱起来,直到太阳出来了,才问:“还重不重?”
弟弟笑了,在阳光下尤其明媚,撒娇地说:“哥哥抱我,就不重了。”
母亲正浓妆艳抹地从外面回来,正看见他们俩兄弟搂着晒日光,嘴里就喃喃地道:“又在发什么疯。”
弟弟眯起眼睛看太阳,似乎没听见母亲的话。
凝视着弟弟美丽如瓷娃娃般的侧颜,他不禁想,这种沉重到无法动弹的感觉,自己是永远无法体会了。
可为什么弟弟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不明白。
反正他自己的世界里,原本就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
这种黑暗,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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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武番外(中)】
直到今天,他还记得梁志远来的那个晚上。
夜里,全然没有月光。
还是白天的时候,来了一个泼妇,指着门口骂了半晌,说她们村子里从前有个贱人,给大家打死了;几个女人便挖出她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通红斩新,破邪辟蛊。
母亲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胭脂在手中一颤,便在唇边染出一条鲜红。
弟弟看了母亲一眼:“你流血啦?”
话音未落,那胭脂盒便正对着弟弟飞过去:“乌鸦嘴,晦气!别人欺负我,你个小杂种也不给我找好!”
弟弟的头被砸出一个大包,他起身去别房拿药。
路过院子,仰头,却见天空阴晦,飘着一朵黑云,冷风穿堂而过,呜呜的响。
拿药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妆容完毕了,边修着指甲,边张着血红的嘴对弟弟说:“等会儿你爹要来,你可要好好叫他。”
弟弟的小身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母亲又交代了几句,他推开门,母亲便闭了嘴。
把弟弟拉到身边,他开始给弟弟额上的伤处上药。
等母亲走了,弟弟抬起小脑袋,眼睛里似乎进了沙子:“我……我……有爹爹?哥……我……”
弟弟拿着小手擦眼睛的样子,让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他看着弟弟:“好了。”
弟弟摸摸头上的药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跑了出去,从门口朝外张望。
他立在廊上,冷眼只见苍灰的天底下,没有一丝缝隙,漏出半点光,门前横着几株败草。
弟弟站在败草中,只留下一个萧索的影子。
太阳下了山,他走过去喊弟弟:“回来睡觉。”
弟弟摇摇头。
拉起弟弟的袖子往屋子里拖,弟弟却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甩开弟弟,他自己回了房间。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趴在窗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