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和平常一样的女声,但是对方是陈息青看着长大的妹妹,他立即就听出了不对劲——顾沁的声音有点点强忍着不哭的意思。
“出什么事了吗?”陈息青问。
“嗯。”顾沁答。
他和顾沁最后一次见面,是两年前的大年三十。
那个时候,顾沁看着他,没什么表情,说:“哥,我没办法去评定你做的是对还是错,但是你对爸妈犯了错,我没有办法理解你,也没有办法站在你那边。”
说着,递过来一张纸巾。
陈息青看得出顾沁红红的眼眶,对妹妹说:“等你将来喜欢上一个人,就明白了。”
“那是将来的事,我只管现在。”给了哥哥一张纸巾,让他擦擦嘴角被打出来的血,顾沁关了门,陈息青站在门外,听着家里传来顾沁安慰妈妈的声音,“妈妈,你别哭了,哥哥看起来很好啊,爸爸下手不重的,不要哭了,妈妈。”
冷情冷血,顾沁是陈息青的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顾沁的声音,陈息青恍恍惚惚又想起了那个时候的场景,一瞬间觉得是好久以前,又一瞬间觉得是昨天才发生的。
电话那头,顾沁似乎整理了一下声音,再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爷爷病了。”
爷爷病了——短短四个字,陈息青听得胆战心惊。
小病的话,顾沁不会打电话过来的,陈息青脑子空了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慢慢从后背往上爬,说话变得有些艰难:“是什么病?”
有点不知所措,如果说曾经的家里,只有谁对自己的性向没有敌意,那么只有爷爷。
当初陈爸打,陈妈哭,妹妹不理解,只有爷爷看着他心疼地抹眼泪。爷爷一辈子忠厚老实,年轻的时候没少挨人欺负,奶奶又是个软性子,所以陈爸小时候过得很是不容易,渐渐地养出了一副剽悍的性子。
奶奶过世后爷爷跟着儿子儿媳生活,每天只是默默地吃饭睡觉看电视,做一点点家务,别的什么也不多说。
没有任何保障,全靠儿子养着,所以陈爸怎样对陈息青,他再怎么心疼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就是这么胆小话少的一个人。
顾沁说:“胃癌。”
晴天霹雳。
站在包厢外,陈息青一下子没忍住,喉咙瞬间哽得发疼,他连忙转身面对着墙,稍微平复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向洗手间。
觉得不相信。
怎么就得了胃癌。
他走之前,给过爷爷一张卡,一遍一遍地教他怎样取钱,从那以后,每个月都会定时往里面打钱,就怕老人家受了委屈。那时候他对爷爷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后来,大概是为了逼陈息青吧,陈爸把家里的座机停掉了,让他没办法再和爷爷通电话,于是他就买东西寄回家,但是回回被拒收。可能觉得这样会迫使陈息青改正错误,谁知道,陈息青一走就是两年多。
怎么说呢?陈息青是存了侥幸心理的,也不是没想过爷爷年纪大了,能多陪陪他就多陪陪他。但他就想着,爷爷身体一直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也许再过个一年,陈爸不会这样极端地对自己了,就又可以回去了。
还会有时间,还会有机会。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两年不见,竟然得了胃癌。
他这才想起,他走的时候,爷爷79岁,7字开头,倒也没有太觉得老人家已经有多老,现在爷爷已经81,8字开头,顿时就觉得,老人家真的老了。
还病了。
大概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这种痛苦,愧疚悔恨占据内心,觉得过往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对老人家的辜负。
但是再怎么悔恨也没有用啊,事实已经是这个样子。
那边顾沁接着说:“9月底查出来的。”
“是……”
“晚期。”
联想到了之前顾沁的那通电话,陈息青后知后觉,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出来。他问:“爷爷现在呢?”
“睡了。”
两个人说了几分钟,顾沁说:“爸爸来了,我先挂。”
“嗯。”
挂掉电话,陈息青心里一团糟,他想立即回家看爷爷,但是现在没有飞机能飞回去,明天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所以再怎么赶,也得要明天下午飞回去,晚上才能赶到家。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冷水洗了把脸,又回到了包厢。
“陈系喝醉了?”大概是陈息青去了太久,客户问。
“最近不太能喝,刚才有点上头。”陈息青的眼睛和脸都有点红,乍一看上去确实像是喝多了酒,客户喝得眼睛直眯,也不会发现陈息青有什么异常。
就这么应付着,终于散了场,陈息青打车去了宾馆。
今天喝得不算多,但是比以往哪次喝多的时候都难受。
心里堵。
最近他一直有和陈辄文打电话,今天知道他要陪客户吃饭,陈辄文只是说了让他结束了发个信息,到时候看时间早晚来决定要不要通个电话。
陈息青到了宾馆,洗了澡,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事,思考爷爷的病,和家里人的关系,想了很多很多,然后就忘记了跟陈辄文发信息。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陈辄文的电话打了过来:“喂?”
陈辄文的声音,可能是此刻的一剂良药,能让满怀心事的人得到放松。
陈息青陡然心里稍微一松,忽然想起来忘记给他短信,说:“我……忘记发信息了。”
语气带上了一丝的抱歉,陈辄文当然不会介意,他只是担心陈息青有没有喝醉酒而已,别的真的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