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鲁延平不顾礼数急急打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师父勿要说如此不祥的话!”
“起来,我镜海派虽小,门下弟子可不作如此婆婆妈妈的女儿情态!”邹景元一反平日的和蔼,语气略带了些严厉,待鲁延平起身,他才续道:“方才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你们应该都知道,凡修仙者,炼气九层寿元二百,筑基巅峰寿元四百,结丹后期寿元至多五百,其中根据修为深浅程度,这个数目即便有出入,也不过十数年左右。我如今寿元已渝四百九十五,这些年忙着打理门派,修炼之事早就撂下,剩下的这五年寿命,更是无望晋阶。”
鲁延平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抬起头,发现师父的脸确实比以前憔悴许多,鬓边多了一些白发,连眼角纹路也遮掩不住,修仙者到了一定修为,除非遭遇变故,否则直到陨落前,外貌都会保持不变,但短短时间,邹景元的外表竟起了如此大的变化,显然并非吉兆。
“师父……”
邹景元没有理他,继续对两人道:“我一旦陨落,剩余的两位长老,彼此之间也多有不和,一旦两人之一当上镜海剑派掌门,另一个人势必不会服气,到时候本门将起内乱,所以我思来想去,打算让延平接掌掌门之位。”
“师父!”鲁延平大惊,他生性圆滑,善于在师门长辈与师弟师妹之间周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因此人缘极好,可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会在本门有结丹期长老坐镇的情况下,把掌门之位传给只有筑基后期修为的自己。
周印站在那里,漠然地听着,既不说话,更不表态,仿佛与己无关。
与青古门人斗法,让邹景元第一次注意到周印这个人,但最让邹景元满意的,却是他在妖兽事件中的冷静应对。
翁桦死后,门中仅存二位长老,但邹景元与他们并不亲近,此番一意孤行,打算让鲁延平接任掌门之后,那两位长老更是怫然不悦,虽还未到了当面翻脸的程度,但邹景元很清楚,一旦自己不在,以鲁延平筑基后期的修为,是很难弹压得住两位有着结丹修为的长老的。
为了让自己的爱徒有足够抗衡那两位长老的能力,他不得不在镜海派的后起之秀中发掘人才,以便让他们协助鲁延平。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在周印进来之前,邹景元就与鲁延平解释了个大概,鲁延平一点即透,立时明白自己师傅的苦心。
他先让鲁延平先退下,然后才对周印道:“这些年来,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满意,这镜海剑派上下,你的师兄师姐们,或许有修为超过你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有你那份谨慎与敏锐,你可愿意辅佐延平,振兴镜海剑派?”
早在他让自己进来,又说了那番话之后,周印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却没有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地表忠心,闻言道:“我入了镜海剑派,又是你出培元丹和灵石让我筑基,这份恩情,自然要报。”
邹景元叹了口气,苦笑道:“周印,非是我挟恩图报,眼下镜海派处境艰难,为了大局,不得不作如此安排,我知你一心扑在修炼上,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但门派兴衰,你亦有责。只要尽心为着门派,你未来修炼所需的灵石和培元丹,尽可无忧,等到延平接掌重任,依你的资质,便是成为本门长老,也未尝不可能。”
他看着周印,不由有点惋惜,若能自小培养起,周印说不定不止如今的修为,可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无暇让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了。
第 11 章
对方说得如此明白,纵然是利用,他也无可推脱。
周印对所谓的长老之位毫无兴趣,但自己能那么快就筑基,确实和那些灵石、培元丹是脱不开关系的。
他行事但求随心,可也不屑欠下人情。
“嗯。”
邹景元对他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颔首笑道:“你如今刚晋阶筑基,根基尚未稳固,先不要急着再去闭关修炼,大可四处走走,若需灵石,也可来与我说。”
周印问的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安阳被灭国了?”
“听说都城松州尚未被攻破,可也差不多了。”邹景元想起他父母正是安阳国人,安慰道:“你无须太过担心,虽有兵灾战乱,可听说东岳国军纪严明,寻常百姓应无妨碍。”
周印道:“我想回去看看。”
“也好,孝道天伦,理所应当。”邹景元顿了顿,“只是你如今已是炼气圆满,筑基初期,如无意外,寿元当有二百出头,而你父母皆是肉体凡胎,纵然延年益寿,至多不过百载左右,这本是各人的命数,你切莫执念太甚,误了修行。”
周印前世修至化神,用惯了的法宝自然有,但在他结丹之前,根本无法打开前世被自己下了禁制的洞府,因此他眼下可以倚仗的,也就是镜海派赐下的这把融水剑而已。
如今他已成功筑基,又受到掌门的肯定,在门中地位不同以往,每月得到的灵石丹药也比从前多,周印便用这些灵石,先到修真者云集的云州集市买了写符纸朱砂,写上数十张低阶的符箓,并灌注灵力,以备不时之需。——他向来便如此,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悉数寄托在某个人或某件法宝之上,这世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自己的反应和判断才是最为可靠的。
到了云州,他才发现局势果然已经翻天覆地,云州虽然只是安阳原来的国都,可随着安阳国覆灭,并入东岳国,云州特殊的地理位置,也使得这座城池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大街小巷,随处都可以见到巡逻的东岳士兵,一个个重甲持戟,面色肃杀,城门处更有重兵把守,严查出入者。这样的场面,普通百姓担惊受怕,修真者却不会放在眼里,士兵们也很会察言观色,但见形容举止不同于常人的,便猜出十有八九是修真者,不敢多加为难。
周印面容冷峻,气质迥异常人,自然不会被错认是寻常百姓,所以一路顺畅。
待制好符箓,离开云州,便御剑往周家村飞去。
出了云州,若是骑马,要三天左右才能到达福林县,而周家村则是福林县外数十里的一个小村庄,虽然位置偏僻,条件却得天独厚,不仅山上常年长满各色草木药物,随便挑一棵树,树龄也有上百年左右,就连那河溪里的鱼,似乎都要比别的地方多些。
正因为如此,数百年繁衍下来,村子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大都能自给自足,加上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有人去县城赶集,时不时也有脚商从县城挑了东西到这里来贩卖,所以除非冰天雪地的季节,周家村时常都是热热闹闹的,透着一股淳朴的亲切。
然而在他傍晚到达周家村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村子,从内到外,散发着诡谲的气息。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往常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本该点起油灯,炊烟袅袅,可当周印步入村子,只有一个感觉。
死寂。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入了村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离家十七年的经历,并没有让他的记忆模糊掉。
沿途各处,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周家村原本就数百口人,如今几乎全都在这里了。
有的人胸口被长枪穿透,生生钉在墙壁上,有的人脖子上一条深深的斧痕,半个脑袋歪在一边,只有薄薄一层筋肉连着,甚至连四五岁小孩,也支离破碎,惨遭横死。
他脚步未停,目光在这些尸体上扫过,又继续往前走,直至停住脚步。
即使过了十七年,周柴与季氏明显苍老许多,但周印仍旧一眼就认出他们。
两人依偎着,倒在墙根下,周柴背后插了把匕首,而季氏则是胸口被划了一刀。
血早已干涸,季氏与其他村民一样,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骇,反倒显得宁和,只有周柴圆睁着眼,仿佛死不瞑目。
周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慢慢蹲下身,伸手在他脸上拂了一下。
“我来了,我会为你们报仇,安心地去吧。”他轻声道。
手掌过处,周柴阖上了眼。
周印拔出他背后的匕首,上面刻着一个军徽和一个“惠”字。
军徽周印认得,在云州也多次看见,那是东岳国平南军的标志,而惠字,指的就是平安军主帅惠钧。平南军号称军纪严明,战无不胜,在东岳国内素有威名,他在云州停留时,甚至听当地百姓称其为惠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