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驼背老儿撕下的脸皮倏然贴在了腥风脸上,薄薄的肉质皮肉粘糊糊湿漉漉,灼热的赤红液体顺着腥风的两颊缓缓流下来,腥风皱了皱眉,屏住呼吸抖着手揭掉了脸皮,还没来得及抹掉血,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驼背老儿把手指掐进头顶的皮肉里,然后死命地往外扒拉,随着阵阵的‘撕拉’声,血沫不断地往外涌,粘连着白红色肉的皮从上到下撕裂到脖颈,卡在了两肩,驼背老儿好像是犹豫了一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刀,寒光毕现的刀刃绕着上臂割了一圈,将手臂上的皮和肩头的分离开,然后顺势继续往胸口剥。
“你在干什么?”
腥风想往后退,却发现身体完全动不了,双脚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双手耷拉在身侧,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把你娘亲的尸体带来,给你看看啊,好弥补当年你没有亲眼看见的缺憾啊。”
驼背老儿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语调却分外的柔和,他嘴一张吐出一口泛着白气的肉沫沫,然后例开嘴角,血肉模糊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皮已经剥到脚底,驼背老儿古脚尖踩了一下左脚跟,像是脱鞋子一样,把明明应该与肉长得很牢固的皮踩在了地上,然后浑身倘着血,慢慢靠近不能动弹的腥风,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灼灼地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你到底想做什么?!”
腥风终于有些胆寒。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丑态百出的尸体,虽然她奉行出手狠厉一击致命,但不可避免地见了不少支离破碎让人反胃的尸骸,所以她从刚才起,只是觉得困惑和少许的恶心,直到驼背老儿抱着不可能还有命的身体靠近她,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反击,甚至连闭眼的动作都没办法做出的时候,她才开始惶恐。
‘呼’的一声。
两颊生风,驼背老儿把唯一还覆盖着皮肉的双手搭在了腥风的肩头。
“你放开我!”
腥风感觉肩头的双手很热,抓得很紧,驼背老儿的眼神更加熠熠生辉,以为自己被点穴了,便想提起气来冲开穴道,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半点内力。
腥风瞪大了眼睛。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儿啊,儿啊——”
驼背老儿开口了,嘴角还流着血,面部疙疙瘩瘩地还分布着规律跳动的青筋血脉。
驼背老儿的声音很柔和,很温婉,像是少妇在轻声呼唤她的儿女。
驼背老儿说的,是‘儿啊’!
腥风错愕了。
突然,驼背老儿大声嘶吼起来,紧紧地根住腥风的衣被,不要命地把指甲抠进腥风的肉里,嗓门大得像是夏日暴风雨中的惊雷:“’啊,要替为娘报仇啊!要替你枉死的爹爹报仇啊!要替你的其他困厄边疆而死的兄弟姐妹报仇啊!”
“让那个狗皇帝死无全尸!”
“让那个狗皇帝身边的所有人不得好死!”
……
驼背老儿不断地晃动着腥风,血沫沫不断地涌出来,原本柔和的声音像是垂死前马的悲鸣,腥风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不断冲进鼻子里的臭气在四肢百骸疯狂地流窜,好像要把她大卸八块。
这是,难道眼前这具,是娘亲的尸体?
娘亲的骸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腥风正昏头昏脑间,突然听到‘嘶嘶’的声音,然后感觉脸上身上疾风骤雨般泼洒了灼热的液体和固体,抓在肩头的力量倏然消失了,驼背老儿,或者是腥风娘亲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开来,冲击得表皮和内脏呈喷射状撒溅到了腥风的身上,脖颈上,和仍然血迹斑斑的脸上。
‘砰’的一声,终于打入脑海。
腥风大骇,杏眸圆睁,黑褐色的瞳眸里陡然影印出了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带着张大的嘴,猩红的唇,和像是被打爆了的硕大眼球的头颅,以飞快的速度向着腥风的脸飞过来。
“啊——”
腥风终于一声大吼,紧紧闭上眼睛,让自己脱离可怖又不可思议的黑暗,浑身抽搐了一下。
“风丫头,风丫头?你醒醒。”
琴瑟合奏的悦音,带着清浅体香的怀抱,温和有力的双手,腥风电光火石间,便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温暖,和煦,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沁人心脾。
“风丫头,做噩梦了么?”
宠溺的,带着忧色的语调,腥风再睁开眼睛时,看见正上方银发红眸的妖孽脸庞,困惑地一扭身,发现她自己浑身是汗地窝在一品红的怀里,青色的道袍上干净明澈,没有丝毫鲜血的痕迹。
“梦见什么了?”
一品红和煦地如冬日的暖阳,慈祥地如年过花甲的祖父,修长的手指拂过腥风的额头,细细抚去了她光洁皮肤上的汗水。
腥风愣了一下,然后挣脱开一品红的怀抱,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原本狰狞的脸又恢复了面具一样的了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没什么。”
“没什么么,风丫头刚才浑身颤抖,紧紧揪着我的衣被,大喊着‘放开我”堂堂的罗网网主,惊恐成这样,算是没什么么?”
一品红不顾腥风虚软的挣扎,牵住了她的手,温柔地问道:“告诉我,梦见什么了?”
腥风沉默了很久。
丹药房通体木制,年久失修,夜间的凉风从墙缝里渗透进来,吹着腥风满满是汗的身体,绕是腥风内力深厚,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腥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下定了决心般说道:“我要报仇,而且不管你一品红如何偏袒那个皇帝,不管你如何阻挠我的计划,我都要他,众——叛——亲——离。”
从驼背老儿死后,腥风就反反复复地做着这个梦,梦见她自己浑身被禁锢,眼睁睁看着体无完肤,声音和煦地叫着她‘儿’的,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扑上来,抓着她的衣襟,不断重复当年七皇子的内亲外戚在边疆所受之苦,重复她的娘亲惨死,重复着指责她这些年没有做任何复仇之事,然后叫嚣着要她开始施行复仇的计划。
第一次做梦的时候,腥风深夜醒来潜入荔香宫,抱着睡意朦胧的墨雨颤抖了一夜,墨雨与腥风心意相通,虽然不知道腥风梦境的内容,却看透了腥风面上,好不容易露出来的表情的含义,于是反手接住腥风,狼狠咬出几个字:“那个狗皇帝,我必要他众叛亲离!”
腥风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惊魂未定张皇失措。
腥风记得墨雨当时的咬牙切齿。
腥风已经精疲力蝎。
腥风虽然手握屠刀,却从未滥用过,这些年来,腥风深思熟虑,只为了要尽量少得牵扯到无辜之人,更不要在社稷中掀起轩然大波,但是现在,腥风迫不及待地想要复仇,因为复仇二字,已经不是她的权力,而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拯救她逃出梦魇的唯一方法,是她不再苦苦挣扎于那该死的梦魇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