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进一步接触东厂事务之后才认识到，这个万喻楼，真的是大明皇朝的一颗毒瘤，或者说东西二厂，本来就是毒瘤。
封建社会本就黑暗，而在东厂笼罩下的社会黑暗百倍，文武百官不敢多说话，生怕哪个字没有斟酌好，就被打上对陛下不满的旗号，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就地格杀，无论他之前对朝廷、对百姓有多大的功劳。
所以她来查阅文书，也是想要卡一卡线，省得这群太监跟镰刀割麦子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揽都割了。
她坐镇这里之后，锦衣卫出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就连跟在她身边的秦九——就是那天替她挡了素慧容的那个锦衣卫小哥——都说，他那些锦衣卫兄弟最近闲到都要发毛了，犯事的官员们少了许多。
他们当然想不到是不是东厂这边开始放宽规则了，只当真的是官员们对皇帝越来越忠心了，倒也乐得自在。
说回眼下——
唐惊鸿将手里的文书地给一旁的小太监，简单吩咐了几句，然后才抬头看向门口——自然是是素慧容。
她今日穿了件绣了绿色树叶暗纹的宫装，颜色素雅又不失明丽，衬着白皙的肤色，愈显容貌清新秀雅，犹如一枝待放的荷花。此时她亭亭玉立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木制食盒，微微歪着头，见她看过去，立刻笑得眉眼弯弯。
周围陪同唐惊鸿一起做事的一个东厂小太监见状，立刻暧昧地笑起来，尖利的嗓音说起话来一波三折，谄媚道：“大档头~素素姑娘又给您加餐啦~”
“多嘴，事情做完了？那我的也一起看了！”唐惊鸿先朝素慧容点点头，然后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小太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当真随手将没看完的文书扔到对方桌上，无视对方拉着个脸故意做出来的苦逼样，抚着袖口，看向素慧容，无奈地笑道：“我不是说了吗？素素你的事情也不少，我这里大厨房做的饭菜味道也还可以，没必要这么麻烦地折腾。”
素慧容脸上的笑容越发柔软起来，微垂的视线带了几分羞涩，低声道：“不麻烦——都是些家常小菜。唐大人不嫌弃已经是我的福分了。”
“哈哈，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最喜欢吃的就是家常小菜。”唐惊鸿走到她面前，随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然后下巴微微一抬：“去那边吧。”
素慧容乖巧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屋里头，随着唐惊鸿一起走向院子里的亭子。
东厂基本都是一群粗人，虽然也追求享乐主义，不过大多都是在吃喝玩乐方面，对于精神生活也太高的要求，之前院子里十分冷清。唐惊鸿来了之后才开始在院子里栽种了些奇花异草，建了亭子，甚至还挖了条小河，搭了小桥，养着几只白鹤——把东厂这等藏污纳垢之地整治得一片雅致秀丽，让人无端少了几分恶感。
看到眼前的景色，素慧容轻笑道：“每回来大人这里，看到如此美景，便想起那日广场上大人和马大人的那一战——姐妹们都说，大人虽为女子，竟丝毫不比男子差，都钦佩仰慕的很哪。”
“女子本就不比男子差——差得不过是学习的环境。”唐惊鸿说着朝素慧容伸出手。
前头是一段为了营造意境而特意留出来的崎岖的小径，布满了乱石杂草，不太好走。
素慧容红着脸把手搭上去，过了一会儿方低低地回道：“……也只有大人说出这话才让人信服——对了大人，那天之后，马大人和雨大人没找您麻烦吧？轻荷她最近很不安。”
听了这话，唐惊鸿不由大笑：“东厂西厂不合由来已久，麻烦从来就没少过，我都没怕过，让她安心当差就好。”
素慧容仍旧面露不安，道：“话虽如此，不过听说西厂督主武功高深莫测，您还是多加小心为是。”
“我心里有数。”唐惊鸿说着，两人已经走进小亭。她打开食盒，笑道：“不说这些了，我看看贤惠的素素今天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唐惊鸿虽然转开了话题，不过素慧容心里的隐忧仍在。
东西二厂的矛盾确实由来已久，不过之前都是暗斗，如今确摆上了台面。而究其根源，却是西厂大档头马进良对雨化田的一片忠心。
唐惊鸿改善东厂工作环境的举动，让马进良非常不服气。他觉得唐惊鸿这是在学他家督主——明明除了皇帝御花园，整个皇宫最讲究的地方就是他家督主的住处！他为雨化田鸣不平，具体的举动就是找了唐惊鸿几次麻烦。
东西厂本来冲突就多，一开始唐惊鸿没当回事，也懒得搭理他，直到他迁怒到一个被唐惊鸿照顾过的婢女，也就是素慧容提到的轻荷，方才惹怒了她。
然后两个人轰轰烈烈地约了一场架。
这两位分别是东西厂的两位大档头，神奇的是还都带着面具，这么对上，也没有谁欺负谁的说法，反倒还挺有噱头。所以有立场阻拦的，譬如雨化田万喻楼甚至皇帝贵妃都没吱声，反倒还挺有兴趣看他俩打架，剩下的都是些小角色，也没资格说什么。
因为皇帝带着万贵妃在一旁观战，唐惊鸿当时没有用弩而是用剑，不过她还是把马进良揍了一顿，给他在眼角留下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疤。
——不知情的以为只是碰巧，也只有雨化田这样武功等级的看出来是唐惊鸿手下留了情。
马进良也不是小角色，更重要的是他深深地觉得当着督主的面这样子输给东厂，完全可以以死谢罪了，于是拼着脑袋被这一剑削成两半——或者他就在赌唐惊鸿一介女子，又是当着皇帝的面不敢真削，完全放弃防守，手执双剑从两个角度同时刺向唐惊鸿腰间。
唐惊鸿猝不及防之下匆忙后退闪避，却仍旧受到剑气波及，落到不远处房顶站定时，从额间落下一缕鬓发。
好歹没让她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看着落在地上的黑发，尽管鲜血迷了眼，马进良当时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的。结果没两天就被雨化田因为这事训斥了一顿——唐惊鸿虽然只是被削掉一缕头发，连点血丝都没看到，还是把万贵妃心疼得不得了，在之后东西厂的一系列斗争中也就偏向了东厂，引得皇帝也跟着偏向东厂，把万喻楼得意的……本就走路带风，这下都能带起龙卷风了。
不过嘛……唐惊鸿咯吱咯吱地嚼着青笋，心里冷冷一笑——他大概也得意不了太久了。
第63章 美就好了嘛4
明朝皇宫经过发展扩建之后成为清皇宫，也就是如今的故宫，所以二者之间有很大的相似性。仍旧是以中轴线为分界线，分为东西两宫，合成东西十二宫。而这十二宫距离皇帝所在乾清宫的远近，便基本决定了所住宫妃的受宠程度——离得近的，自然是皇帝的心肝宝贝，譬如住在和乾清宫仅一墙之隔的万安宫的万贵妃，若非这位身份太低，实在封不得皇后，只怕早该住进坤宁宫了。而离得最远的万寿宫，理所当然就是皇帝用来打发厌弃妃嫔的所在，譬如说……废后吴氏。废后的地位比普通宫女都不如，时间久了，这万寿宫就越来越冷清，渐渐地被宫人起了个俗称——冷宫。
当年吴妃刚嫁给皇帝的时候，皇帝一点不给她面子，大婚当夜令她独守空房，他自己跑去陪万贵妃。面对这么明晃晃的打脸，年轻气盛的吴妃果断不能忍啊，怼不了皇帝，她堂堂皇后还能怕个小妃嫔？于是抓了个机会，就把万贵妃打了一顿。
可她却不想想，能做出新婚夜抛弃正妻跑去陪妃嫔这种事的皇帝，基本都是个拎不清的——于是在吴妃眼里，她不过是简单地行使了一次皇后的特权，却因此被皇帝厌弃——他本来就觉得不能封万贵妃为后已经是对不起她了，结果这个“抢”走了她后位的女人还敢打她，简直可恨，一点也不乖巧懂事，坚决不能留。
于是直接废了吴皇后。
直到住进万寿宫，在捧高踩低的宫人眼下尝尽辛酸苦辣，吴妃方才明白自己犯了蠢。
只是这个时候什么都晚了，她只能咬牙，守着这座荒凉萧瑟、冰冷空寂的宫殿，度过无趣又漫长的一生。
然而枯燥的日子从某一天开始突然一去不复返——万寿宫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吴妃跪坐在正屋榻前，身边是殷勤地替她扇风递茶水果子的小太监，身上穿的是违睽已久的洁净干燥的丝绸衣裳，对面坐着的，是她当年以为的强大对手王皇后。
当年太后给当今皇帝准备了三个皇后人选，她最终胜出时确实得意了一阵子，只是没料到……她的对手从来都不是这些人。
想到这里，吴妃的神色有些恍惚，端着茶碗就要往嘴里送。
“嗳，水烫！”王皇后扯了她一把。
吴妃回过神，露出点苦笑，努力嗅了嗅茶香——这样品质的茶叶，她已经很久未曾享受过了。她垂下眼睛：“你怎么想起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