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眼神恳切,贾芸只觉得自己脸都要被他盯出个洞来。他贾琏要是敢说不精明,那么王熙凤也算不上是个凤辣子了。
“二叔日间繁忙,何必为这点小事儿操劳费心。”
“我今日来也不是别的,只是听说芸儿新认了先生,不知道学识如何。如是不够妥帖,就回到家学来,明年一定能考取新的功名。”
好个‘新功名’。贾芸顿时明白了,难不成荣国府真的想让自己重新科举?真是成也是他,非也是他,将朝中选拔恩科都当做儿戏了。
不过他本身也是想重新科举,荣国府这边也松口也算是一举两得,至少免得日后被穿小鞋。
“可惜再没了机会。”贾芸耷拉眼皮,叹了口气儿说,神情失落。
贾琏仔细看了一眼,不像是假装的,于是走到贾芸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如今咱宫里的娘娘说了,咱家现在只叹朝中无人。如是芸儿能先一步进去,待他日宝玉入朝为官你也是个臂膀,再加上荣国府自身的背景,你们...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这话说出来贾琏自己都有些窘迫,可太太偏要说给贾芸听好让他知道其中厉害。就算是自己看来都觉得有些妇人之见。
“曾经的确想过一矢中第,不料却拖累了母亲,生生的不孝啊。”
“这你自不必操心。太太早就让人将五嫂子接到府里住了。听说五嫂子绣活好,还把教姑娘们女红的事物交给她了。”
贾芸一听话锋急转,“女红事物都是由老妈妈们教的,我家虽贫,但并没卖身与贵府,何必如此践踏人,姑娘们想学直接求了老太太上外采买得意的人来教不就是了。”
“都怪我话都说不清。”贾琏一看贾芸的架势,哪里是承荣国府恩情的模样,暗自责怪王夫人逼人太紧,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凡事多给自己留点余地才是。还非要自己这样敲打,平白得罪了人。
继而笑着说道:“五嫂子的一手女红是出了名的精致,珠大婶子亲自找来学的,也就是顺带教教姑娘。再加上姑娘们都会体恤人,照顾人。特别是林姑娘,跟五嫂子学的一手好女红,奥,对了,这是五嫂子叫我给你的书信。”
“对了,你婶子说了,如今你不在五嫂子身边,但好歹亲戚一场自会照料,还请放心。”
贾芸没想到王熙凤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就算是贾琏故意说来让他承情也好,这份橄榄枝他不得不接。
“还代我多谢谢二婶子。贾芸定记着这番情谊。”
贾琏做了个请,贾芸只得当他的面拆开信迅速的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封信居然是林黛玉替母亲代笔的。
字体灵俊秀美,真不愧是林妹妹的笔墨。
只见信中话里话外都是让贾芸放心攻读的内容,出乎意料的是,她母亲曾经与贾敏交好过一段时间。
教姑娘们女红的时候被林姑娘认出来跟母亲一模一样的走针穿绣的手法,试着一问,又看到卜氏拿出珍藏的贾敏亲手缝制给她成亲用的鸳鸯抱颈的枕面,两人这才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贾芸这一系,早在荣国府显贵的时候就已经是分支,当父亲还在的时候,硬是算起来早早的出了五福。
卜氏守了十多年的寡是个节妇,算起来跟荣国府的关系仅仅是贾芸身上那一点点老祖宗的血脉罢了。于是荣国府的姑娘们都喊她五嫂子,林姑娘私下愿意喊她一声姨妈。
这一声喊,又勾起多少卜氏与贾敏姐妹相唤的回忆。
两人虽身份不同却性子想和,都是性情温和却不失自我的人。
知道贾敏不在了的时候,贾芸知道母亲在灯下绣了一夜的冬日红梅,只可惜当年姐妹不得相见,如今更是天各一边。绣完了,到院子里烧了,灰也一把火扬了。
贾芸看到这里才知道贾琏刚才说的话不是虚的,就算不是琏二奶奶主动担着的,那也跟林妹妹交好有关。当下连带着贾琏印象都好了一些。
贾芸在给母亲的回信当中不敢挑明说自己早就安排好了科考的事情,一来担心引人耳目,二来也怕母亲知道了更加担心自己。
毕竟被荣国府坑了是之前,现在的荣国府更是气焰嚣张。只得说听从母亲的话,定当妥善准备应考,还请母亲放心。
贾琏自告奋勇给贾芸研磨,见到贾芸的一行楷书若正若行,峻中见厉,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再看到贾芸的回信内容,不禁为自己的媳妇儿鼓掌。原来正是那琏二奶奶出的主意,让她先去问了卜氏的家书来。
待回去交了差,王夫人自然问起贾芸的状况。贾琏只挑她喜欢听的说了,倒是聪明一把没将王熙凤自作主张要卜氏写家书的事儿抖搂出去。
林黛玉提卜氏念信,从来只听卜氏对儿子的夸赞,以为不过是天下母亲一般的心。没成想见到贾芸的字后,犹如真见了人一样,雁荡有矩,清凛有规。
到了夜里王熙凤伺候完贾琏舒坦,俩人窝在床上说体己话。贾琏这才问道自家媳妇儿为什么一直以来对卜氏多为关照。
王熙凤刮了眼贾琏,悄声说:“我看贾芸和他娘没一个是个省心的。但看二太太当初打压他们什么样儿,但凡碰上小心眼抹不开的早就没活路了。
如今还不是照样要找人家去考科举,里外里都是想让人家入朝为官好做宝玉的垫脚石呢。”
贾琏靠着靠枕,顺着王熙凤的话说,“垫脚石又如何,咱们荣国府还怕他?”
“你是不是傻?咱们府里什么样儿不用我说你还不知道?光是我的嫁妆体己就搭进去多少!整天就知道‘我管他是谁?’还当自己真是皇亲国戚?”
王熙凤用指尖顶着贾琏的脑袋说:
“又不是让你巴结那个穷小子,咱府里确实没到那地步。但是但凡都要往后路想想,这荣禧堂现在可是谁住着?万一贾芸真入朝为官,至少得了咱们的情儿,日后就算成了宝玉的臂膀,也不会少了你的才是!”
“你真是妇人之见。你怎么就不担心养虎为患!”
王熙凤听贾琏这么一呛,笑着说:“山人只有妙计,二太太那不是还有个五嫂子吗?”
原来乡试的成绩新学政肖大人二话没说就给批了,贾芸知道是念远的功劳还是荣国府的。只是他知道几边人马都在眼巴巴望着贾芸的这次春闱。
贾芸本人原本信心十足,但念远也好,贾琏也好,甚至自己的母亲也好时常或来信或亲自登门,各个都在给他加油鼓起,各个都比他还要信心十足。
到头来忍得贾芸有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皇榜公布之后,自己沿着榜从东看到西,一个字一个字的扒拉看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最后母亲也好,念远也好,齐先生,贾家那一竿子人都过来摇着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最让他伤心的就是自己母亲,知道自己名落孙山后,眼睛里都流出血泪来。吓的贾芸一屁股坐在地上醒了。
这下好了,贾芸一改气定神闲的架势,没日没夜的读书破题。就连念远来了,他也只顾着写写画画全然不管。
恨不得自己生在书中,活在书中,吃在书中,睡在书中才好。
念远也不气,只是跑到齐先生的跟前告了状,果然齐先生将贾芸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番,说他这番行为哪里还是莘莘学子的样儿,禄虫才是。
又悉心教导了一番,将贾芸训的清醒多了。
念远在一旁为他辩解说他不过是压力过大,不信先生您看他睡觉嘴巴里都要嘟囔着‘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 ...’等等,考完就好了...
早挨晚挨,来年的三月初七的春闱拉开了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