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慢慢弯下双膝,蹲到地上,无声哭泣。
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持续不断的滴到了黄土地上。
十三郎,我还能再见到你么,还能么?
一个清逸挺拔的身影独自走向城头。
这身影映入魏帝、贺坚等人的眼中时,贺坚激动不已,泪水模糊了魏帝的眼睛。
“他回来了,这臭小子终于还是回来了……”魏帝喃喃。
“阿兄,你走啊,别管我!”元维急的大叫。
桓广阳走到他身边,轻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阿维,痛么?”
“不痛。”元维眼中含着热泪,竭力想挤出幅笑脸。
桓广阳从腰间取出长剑,割断了元维身上的绑绳。
元维倒吸一口凉气,活动着手脚,“阿兄你回来了,阿嫂怎么办啊?”
桓广阳不理会他,目光扫向魏帝,“陛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毫无怜悯之心么?”魏帝大怒,“你这是在指责朕么?小七,这世上谁都可以指责朕,唯独你不能!自你出生之时朕便疼你爱你,视你如珍宝,你失踪二十年,朕便足足找了你二十年,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小七,朕知道你这是要回到桓惕膝下,为他尽孝,你想过你的亲生父亲么?你的亲生父亲有什么错,要承受再一次失去儿子的痛苦?小七啊,朕二十年前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啊,难道你没有长眼睛,看不到朕的痛苦和伤心么?”他抓住桓广阳的手放在他胸前,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你摸摸,小七你摸摸,你亲生父亲的心在流血,在痛楚哀嚎!你看到了么,你听到了么?”
魏帝情真意切,贺坚等身经百战的将领都为之垂泪。
“七郎,你养父是父亲,生父难道不是父亲么?”贺坚声音沉痛。
桓广阳眼中水光萦绕。
魏帝心中忽地有些安定了。贺坚说的对,养父是父亲,难道生父不是父亲?做为父亲,他坚信他不比桓大将军差,一点也不差……
对面城墙上涌现出旌旗、、伞盖、甲胄、兵士,为首的正是大梁太子萧冲,和大将军桓惕。
令人惊讶的是城头还有女子,人到中年、衣着华贵的女子。
“阿母。”桓广阳热泪流了满脸。
那是寿康公主,是他的母亲,这位从来没有离开过建康城的尊贵公主,现在为了他长途跋涉到了边境,到了两军对敌的城头。
魏帝也看到了对面的情势,心头起了不妙之感。
他自问不管比什么都不会输给桓大将军,可李贵妃不是一位让儿子留恋不舍的母亲啊……
桓广阳拭去泪水,向魏帝跪下,庄重的拜了四拜。
“小七。”魏帝心神激荡。
这是他把小七找回来之后,这个孩子第一次郑重向他下拜。
桓广阳拜过魏帝,一言不发,站起身向城墙下走去。
“小七你敢走!”魏帝大怒,“你敢再一次让朕承受失去爱子的痛苦!”
桓广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有。
魏帝怒极,命人取过他的宝弓,张弓搭箭,对准了桓广阳的后背。贺坚等人都是心中一紧,元维不顾一切扑过去抱着魏帝的腿大叫,“父亲不要!他是七兄,是您的亲生儿子!求求您不要杀他,不要!”魏帝一脚将他踢开,冷声道:“小七,你再不停下来,朕便要射箭了!”
桓广阳应声停下了。
魏帝大喜。
桓广阳依旧没有回头,而是缓缓脱去了外衣。
“阿兄这是什么意思?”元维趴在地上,看的糊里糊涂。
不光元维迷惑,魏帝、贺坚等人都不明白桓广阳是什么意思。
桓广阳脱去外衣之后,露出里面的一件软甲。他将软甲脱去,随手抛在地上,“陛下,此时我软甲已经脱去,或许您一箭便能结果我的性命。我的性命是您给的,您若想拿回去,悉听尊便。”
说完,他径直向前走。
笔挺、坚毅,义无反顾。
魏帝瞄准他的后心,举弓欲射,贺坚、元维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元维哭着往魏帝身边爬,“父亲,不要,他是七兄,是您亲生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魏帝眼中的愤怒渐渐消失,一声长叹,恨恨将弓箭掷在地上,“这逆子!他将软甲当着朕的面脱了,这是对朕不设防、随朕发落的意思啊。难道朕是暴君不成,要亲手射杀自己的儿子!”
“陛下英明!”贺坚泪水纵横,单膝下跪,朗声赞美。
“陛下宽厚仁爱,陛下英明!”其余的将士们也跟着齐刷刷的跪下,大声赞美魏帝。
元维爬到他身边,抱着他的大腿放声哭,“父亲,您是我的亲生父亲!”
魏帝看着一步一步渐渐走远、形单影只的桓广阳,神色苍凉。
贺坚对他最为了解,膝行几步,恭敬的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虽遗憾,究竟也还是喜事。从前您一直在寻找七郎,却苦寻不获,现在总算知道七郎的下落了啊。”
“对。”魏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朕总算知道小七的下落了。就算他这回走了,可他总归是我大魏皇室的一员,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的。”
“下旨,改封秦王为广阳王。”魏帝命令,“命广阳王暂居建康求学,待学业有成之日回归魏国,另有任命。”
“是!”贺坚等人响亮的答应。
对垒的两军现在都异常安静。
桓广阳安然无恙的下了魏国城墙,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