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溆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提前将徐光启找来京城,竟落得这么个下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徐光启的能耐,打定了主意非得将人给保下来不可。
但怎么保?不是太子,无法参政。也未婚配长成,一个小孩子的身份,说出来的话谁会当真?
自穿越以来,朱常溆头一次觉得这么艰难。就连先前母亲严令自己不许肖想太子之位时,他都不当回事,游刃有余地应对着。
无奈之下,朱常溆只得让舅舅好生贿赂牢里的小吏,让他们好好待徐光启,莫要胡乱用刑,将好好的一个人给打废了。徐光启日后可还有大用。
不舍得就此把徐光启办了的还有朱常溆的父亲,朱翊钧。他旁听过徐光启的几次讲课,不说比翰林、阁臣,但水平是有的。徐光启的天分原就不在书心上,与他们比,自当落败。可西学这一个,却是他们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史宾的来信已经是第三次了,提起仿制火器的事。林海萍等不及,竟向史宾问了法子,用自己漳州水师镇抚的官身亲自上疏,要求开发新式火器。
朱翊钧急得火烧火燎的,晚上睡了不停地做梦。一会儿是徐光启被彻底定罪,连同萧良有、刘应秋二人剥夺功名。一会儿,又是徐光启力主开发火器,大明朝在海域上再也不怕倭寇和佛郎机,就连北境南下也轻而易举地被击退。
两个梦前后交叉着,忽而是徐光启一身是血地手握火铳,忽而又是离京回乡的凄凉背影。
朱翊钧每每被惊醒,都是一身的汗。还将睡在一旁的郑梦境给吵醒了。
望着气喘吁吁的朱翊钧,郑梦境不免道:“陛下,徐先生的案子虽要紧,可龙体也得留心。陛下要是……留下奴家孤儿寡母,可不得叫人欺负?”
朱翊钧扯直了袖子擦汗,点头,努力平复着呼吸,“朕知道。”他拍了拍郑梦境敷在自己肩上的手,“小梦放心,朕不会的。”
实在不行,还是能有办法让徐光启继续留在京城授学的。
徐光启因朱常溆和郑国泰的照拂,倒是没受什么罪。可同他一道被关入大牢的萧良有和刘应秋运气就不那么好了。
萧良有为人清正,眼光毒辣。凡他主考的乡试、会试,皆是人才济济,众口夸赞。如今座师受难,不少受了他恩惠的人多方奔走,希望可以将人救出来。甚至最后都求到了现在的首辅王锡爵头上去了。
可即便是元辅出面,让叶继美卖个面子,也没成功。
“王元辅,现在并非是我一人揪着不放,而是……”叶继美也觉得自己有苦衷,“而是萧以占平日里太过傲气,得罪的人太多。”
想要弄死萧良有的又何止他叶继美一人。王锡爵自持首辅之位,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王锡爵知道叶继美说的是正理,即便被回绝,也没多纠缠。
这次的舞弊案本就是污蔑,但众人一起使绊子,硬来个无中生有。最后审官将案子一结,带着大量的所谓“证据”送到了朱翊钧的面前。
问题出在被连带上的刘应秋身上,有人看到他的妾侍偷偷将考题夹带出府,交给了重金买通自己的考生。
那个考生是谁,刘府上下的人都说不清楚。既抓不到人,又有这么回事。得,全给赖在徐光启的身上。
朱翊钧明知是审官们为了早日结案,向幕后主使有个交代,也不得不在“证据”前捏着鼻子给认了。他心知这次的案子,是无罪当作有罪论,把所有可能都算作一块儿,最后成了。
既然证据确凿,还能怎么办?萧良有被证明了无罪,刘应秋的官身一撸到底,和徐光启两个一起被夺了功名,成了白身。
徐光启从牢里被放了出来,漠然地回到了自己在京中租来的小院子。望着满屋的狼藉,他开始收拾杂物。倚墙放着的一个破旧竹书架上,有徐光启才译制了一半的《几何原本》。原本他想要等著书后,将此书呈于天子,允他教授给皇子们。
要想学好火器,算术不得不学,还必须精通。二皇子于此道虽不算有天赋,但勤奋。四皇子喜好火器,一直缠着自己想要玩一次。徐光启原打算在开授《几何原本》的那天,将自己一直珍藏的鸟铳给他耍一天。五皇子天资聪颖,好玩,于算术上颇有些天分,若能习得此书,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