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牌匾下,客栈的大堂已经和雷寅双所知道的那个老客栈全然是两个模样了。
以前的老客栈,只在那牌匾正下方开了个门,左右临街的两边全是木板墙,所以那店堂里光线并不好,总叫人感觉阴森森的。如今的新客栈,却是把那木板墙全都拆了,做成了活动的门板。于是整个店堂一下子变得敞亮了起来。人坐在客栈里,就能把大街上的一切动静尽收眼底——当然,走在大街上的人,也能把客栈里坐着的人看个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旧客栈那总是显得油腻腻的地面显然也被人用大力擦洗过了,竟似能映得出人影一般的干净。
店堂左侧的柜台,倒还是那只不曾油漆过的老柜台,只是柜台临街的一侧多了三只大酒缸——那酒缸,每只都差不多有小兔江苇青的个头那般高。柜台过去,靠墙的地方,仍是通往二楼的台阶。柜台后面的墙上,也仍和老客栈一样,挂着好几排酒水牌。酒水牌的旁边,倒是和以前不一样,多了一扇门。
雷寅双记得很清楚,那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方,柜台的旁边,原只有通往厨房的一扇门。如今那厨房门的旁边,却是又多出一扇门来——她自是不知道,以前的老板为人小心,把通往账房的门建在了厨房里面。花掌柜嫌厨房的油烟全都跑进了账房,这才把门给移了个位置。
这会儿那两扇门上全都挂着半截青花布的门帘。
雷寅双盯着那两挂门帘看时,江苇青也在盯着那两挂门帘。叫他觉得惊奇的是,这门上挂着的门帘花样,竟跟十年后他所熟悉的那个门帘一模一样……若不是花纹位置等细节上的差异,他都要以为这两挂门帘十年都不曾换过了。
他不由侧头看了看雷寅双——同一花样的门帘一用就是十年,这种事,似乎只有特别恋旧的虎爷才会做得出来……
而……
此时的虎爷怎么说也不过才九岁年纪,等她嫁给李健,能够做得这间客栈的主时,少说也得在七八年之后……这七八年间,若说门帘始终不曾换过花样……
江苇青抬头看看那如穿花蝴蝶般在大堂里跟人谈笑着的花掌柜……好吧,怎么看,这花掌柜也不像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
也就是说,至少在虎爷嫁给李健前,她就已经能够在这间客栈里做主了……
而一想到她要嫁给李健……江苇青顿时感觉心里似塞了团麻一般,硬硬的、硌硌的,叫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于是他挣扎着,想要从雷寅双的背上下来。
感觉到他的挣扎,雷寅双扭头问着他:“怎么了?”
此时江苇青的头正靠在她的肩上,她那么一侧头,温暖的呼吸拂到江苇青的脸上,令他心头一颤,顿时安静了下来。
见他不挣扎了,雷寅双也没在意,便又扭头看向那边的客栈。
这时,李健已经把板牙爹爹从客栈里叫了出来。他以为几个姑娘会站在巷口处等着他的,可等他抬手指向巷口时才发现,人家早走开了。
倒是板牙爹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街对面店铺廊檐下的女儿。他笑着走过来,问着小静道:“怎么了?”
小静将手里的竹篮递过去,道:“娘说,花姨这里新开业,不好什么礼都不送的。”
“嗐,”板牙爹爹笑道,“花姐又不是外人,你娘也忒客套了。”说着,到底接了竹篮过去。
一句“不是外人”,叫三个女孩儿相互对看了一眼。
此时李健也过来笑道:“几位妹妹也请客栈里坐坐吧。”
这一声“妹妹”,立时又叫三个女孩儿对了个眼儿。
板牙爹虽然注意到三个女孩儿间的眉来眼去,却并没有在意,只顺势问着三人道:“你们可吃过早饭没?原想着这里开业该忙乱的,就没叫你们过来。这会儿看着还行,你们要不要……”
“不要,我们吃过了。”三姐立时摇头道,“王爹爹你赶紧回去吧,我爷爷叫你呢。”
板牙爹回头一看,果然是姚爷在冲他招着手,似乎是想借着他这身黑皮震慑一下镇上的乡绅们。他便冲三个女孩子笑了笑,又伸手摸摸小兔的脑袋,然后转身回了客栈。
那个李健却并没有跟着回去,而是轮流看着三姐、小静和雷寅双,微笑道:“今儿开业,确实忙乱了一些,等过了今儿,我叫姑姑单独请你们一回吧。”
三姐没吱声,小老虎也没吱声,一向八面玲珑的小静见两个小伙伴都不吱声,便主动站出来笑道:“再说吧。”
李健又轮着把三个女孩儿都看了一遍,点头笑道:“你们真跟姚爷爷说的一样呢。”
这含义不明的话,叫三个女孩儿又相互对了个眼儿。李健则冲着她们一点头,转身回客栈里帮忙去了。
“他什么意思?”雷寅双扭头问着三姐。
三姐一撇嘴,“无事献殷勤!”
“长得倒不错。”小静忽然悄声道。
三姐和雷寅双立时扭头向她瞪了过来。小静眨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那二人道:“实话实说嘛!”又道:“而且,这也不能算是无事献殷勤吧,若花姨真是……那他该跟我们一样了……”说到这时,她才忽然想起,小老虎的背上还背着个小兔子,便看着小兔眨了眨眼。
三姐也看了小兔一眼,然后三人便掐了这个话题。
这边的动静,早落进了旁边那些妇人们的眼里。于是有人叫着王静美的名字,问着她:“小静啊,那个花掌柜,是你家什么亲戚啊?”
小静回头冲那妇人甜甜笑道:“你说的是花姨吗?我爹那边的什么亲戚吧,我也说不清。不过我娘说,我还没出生时,她就认得花姨了。要不,你们问我娘去?”
板牙奶奶虽然爱跟人碎嘴闲磕牙,板牙娘却最不爱听这些的。那些人见从小静这里套不出话来,又不敢把主意打到板牙娘身上,便开始在那里琢磨起怎么跟板牙奶奶套近乎来。
虽说一个个都知道板牙娘不好惹,可总有些爱看热闹爱挑事儿的主儿,不肯放过这种“下眼药”的机会,便有个妇人对小静道:“哎呦,你可得提醒着你娘,这种旧相识,又是寡妇人家,可最得当心了。”
小静再怎么八面玲珑,到底还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哪里听得懂那妇人的言下之意,不由抬着修长的眉好奇问道:“当心什么?”
“当心……”那妇人原想把话说得再直白一些,可忽然想到眼前不过是几个未开窍的小姑娘,若真把话说得太过直白,倒显得她轻浮了。她便赶紧改了话,笑道:“你娘操心你们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如今又投奔来一个,你娘可当心别累着了。”话毕,立时转着话题问着雷寅双道:“双双啊,你背上背的是谁啊?”
雷寅双早想着找机会跟人卖弄她家这漂亮的小兔弟弟了,便一斜肩头,给人看她背上的江苇青,道:“我弟弟。”
“咦?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前两天回了趟娘家,不曾赶上镇上那抓人贩子的热闹的一个媳妇好奇凑过来,“便是你爹给你娶个后娘,进门就现生一个,也不会一下子长这么大呀!”
这“娶后娘”三个字,立时叫雷寅双冲那小媳妇瞪起了眼。
小媳妇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她正一边打趣着雷寅双,一边歪头看着抬头看向她的江苇青。而在看到江苇青的脸时,她不禁一怔,忽地笑道:“哟,竟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弟弟!长得快跟个女孩儿一样了。”
在座的众人,除了这个小媳妇,却都是知道鸭脚巷里收留了个被拐的孩子的。只是那天大家伙儿都忙着抓人贩子,一时也没人关心那个孩子。加上这几天那孩子和雷寅双都不曾在镇子上露过面,这会儿见小老虎把那孩子背了出来,又听那小媳妇夸着这孩子长得好,妇人们不禁全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三姐眼珠一转,立时在一旁提点着小兔,该叫这个“奶奶”,那个“婶婶”,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
也亏得江苇青不是真正的孩子,被这些妇人们围着,摸着脸蛋问着话,他倒也不显慌张或者畏手缩脚,只那么萌萌地抬着眼,应着三姐的话,乖巧地挨个儿叫着“奶奶”、“婶婶、“姑姑”什么的。
妇人们原就爱个漂亮的东西,何况眼前这漂亮的小东西还嘴甜,简直跟个萌宠似的。顿时,他这萌萌的小模样,软了周围妇人们的一片心,且这时候又有人小声说起他被人拐卖、伤了脑袋不记事、还被拐子打断了腿……等等“脑洞”激荡程度不下于雷寅双的那些故事,惹得那些妇人们对他更是动了怜惜心肠。
小静看了三姐一眼,立时不失时机地在人群里煽风点火道:“嘘!千万别再提这件事了,谁知道这会儿那人贩子在不在附近呢!”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妇人们,一个个赶紧相互提醒着,小声道:“对对对,别提别提,咱镇上跟这件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