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丫头不是受伤,而是……睡着了,玉罗刹索性便将人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在一旁坐着等人醒过来。玉罗刹却也没想到,这小丫头醒了便醒了,却给他来这么一出。从来没有和软软嫩嫩的小孩子亲近过,哪怕自家的亲儿子也是出生七日便送走了,这会儿就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新奇。
迟迟蹭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不对来,她在玉罗刹的怀里后仰,头顶的高冠险些戳到玉罗刹的下巴。团着白嫩嫩的手指,迟迟困惑的皱了皱眉,歪头对玉罗刹问道:“姥爷?”
玉罗刹方才听小丫头叫自己姥爷,还以为是“老爷”,不过又听见她说“姥姥,舅舅”什么的,这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她说的应当是“姥爷”,在大安的一些地方,的确有这样称呼外祖父的。
可是……外祖父?
玉罗刹十分肯定,自己只有一个儿子,绝对没有女儿,更别说哪里还有这样可爱灵秀的小外孙女了。他儿子痴迷剑道,从未对除了剑之外的东西感兴趣过,所以孙辈这种东西,玉罗刹根本就连想都没想过。
至若这小丫头说的姥姥什么的,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是他精心选出来的,生了孩子之后就难产死了,倒是省了他许多麻烦。
玉罗刹许久不说话,迟迟纵然年幼也察觉出来了不对劲。她环顾四周,知道这不是白云城的任何地方。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大舅舅的怀里睡着了,大舅舅是不可能把自己交到别人手中的,家人也不会趁着自己睡着将自己带离白云城。
所以,现在这是哪里?眼前这个和姥爷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
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下来,小小的道袍上被洇湿了一小块。迟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只眸子像是被泪水洗过了一般,倏忽就变成了蓝色。也不知道这几个人的基因是如何混合了,总归迟迟打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原本都是黑亮亮的,可是一哭,就会有一只变成和玉罗刹与听风一般的蓝色。
而鸢行则继承了叶氏标志性的琥珀眸子,活脱脱就和叶孤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玉罗刹的眼睛不由的瞪大了一下,抬手将小丫头的下巴抬了起来,他细细的端详着迟迟的眼睛,看着那孩子不哭了之后眼中的幽蓝又慢慢的变成黑色,玉罗刹不由问道:“你爹娘是谁?”
迟迟没有答话,而是抿着嘴反问道:“你是不是玉罗刹?”想了想,迟迟又补充道:“还有个名字叫¥%%#罗刹婆,原来是西方魔教的教主。恩,姥姥叫你阿玉。”
知道自己的汉名或许还情有可原,可是知道罗刹婆这个名字的人却早就不在世上了。玉罗刹看着这个小丫头脖子上的罗刹牌和那双哭的时候和自己一样的双眼,不由的陷入了深思。
迟迟却不愿意再坐在一个“陌生人”怀里了,她抽噎着从玉罗刹的怀里滚了出去,坐到离他最远的床角盘腿坐好,一边伸出自己肥嫩嫩的小白爪抹眼泪,一边努力进入冥想里——找不到娘亲和爹爹,至少她还能找到自家纯阳的师父师兄师姐们,再努努力,还能找到万花的哥哥。
迟迟:呜呜呜,迟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哭的,可就是忍不住QAQ
玉罗刹冷不防被这个小肉团一样的丫头挣脱,原本有些不悦,可是看着这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故作坚强的……练功?他却又是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柔软。看看天色,他索性不再吓唬这孩子,而是给她放下罗帐,转身出去让人准备饭食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会不会自己吃饭,玉罗刹一边想着,却有点对给个孩子喂饭这种事情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三岁的奶娃娃总要喝奶的吧?于是玉罗刹又让手底下的人去找奶水。骆驼奶腥气重自然不行,羊奶也嫌腌臜有膻味,倒是听说部下前些日子抓了只母豹子,或可一试?
这丫头当真是漂亮,小仙女似的,也乖巧惹人疼,最重要的是临危不乱,很有些风骨气节。玉罗刹一边摸着似乎还残存着方才柔软触感的脸,一边不自觉的笑了。
玉罗刹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了,当初为了避免兄弟争权,他只要了阿雪一个儿子。现在想想,儿子一个也是够了,可是又不是养不起,当时再要一个小女儿就好了——软软糯糯的叫他“爹爹”,被养得骄纵一点儿也无妨,反正他西方魔教的大小姐总不会让人欺负去了才是。到时候给她寻一个好女夫婿,生个像那小丫头这么可爱的孩子,那才是人间乐事。
“姥爷,呜呜呜~要姥爷……”
在玉罗刹走了之后,一直努力绷着小脸的迟迟终于忍不住缩进床角哭了出来。这个人虽然也没有凶她,可是眼里的那种戒备和陌生还是让迟迟好伤心。在迟迟幼小的心里,对她好的人有很多很多,可是每一个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姥爷和姥姥虽然总是出去玩,可是他们对她和哥哥是真的好,真真疼到了心坎儿里。
迟迟忽然一阵害怕,联系不上纯阳师门,也找不到哥哥,自己忽然到了这里,要是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那娘亲和爹爹要多伤心,姥爷姥姥和舅舅们该多着急?
这么一想,迟迟就更想哭了。
叶鸢行是被胸口的一阵闷痛弄醒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冷静的用尚且浅薄的内力在自己周身运转一圈,发现并没有受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抬手冷不防摸到了眼角的浅浅泪痕,叶鸢行倏忽一惊,脱口唤道:“迟迟!”
这是他们兄妹的小秘密,鸢行从出生到现在可以说是从未哭过,可是之所以没有让人注意到这点异常,除却是因为鸢行本就极为像叶孤城,小小年纪就十分自持之外,更多的原因就是——但凡是迟迟一哭,他也总会生理性的跟着流泪。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兄妹连心,叶鸢行胸口憋闷,又摸到了自己眼角的泪痕,就一瞬间察觉到他家迟迟不开心了。不仅不开心,而且还哭了。
下意识的想要握紧手边的特制的乌鞘长剑,鸢行冷不防就摸了一个空。他微微愣了愣,转手却抽出腰间小小的微缩版落凤,暗自周身蓄力,谨慎的掀开了雪白的床幔。
“倒是机警。”
一道冰冷的男声传来,鸢行这才发现屋中坐着一个白衣墨发的男人。不,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两个。还有一个大红披风、四条眉毛的男人也坐在桌子一旁,目光戏谑的扫过桌上的两柄剑。
那两柄剑近乎是一模一样,若说有些差别,那便是一大一小了。
“大舅舅。小凤叔叔。”鸢行揉了揉胸口,松了一口气,却在下床穿鞋的时候猛然顿住,鞋也顾不得穿好,手中的落凤已经抬起,直指西门吹雪:“不对,你是谁?”
不是没有被西门吹雪考较功课和武功的时候,可是鸢行知道,如今面前这个男人的眼中绝对不是那种考较功课的时候的目光,而是一种带着兴味的探究,还夹杂着一些复杂和惊奇。
“天啊,你知道我是陆小凤,却不知道他是西门吹雪?”陆小凤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可是在看清鸢行的脸的时候,眼神之中也全然都是震惊。
大舅舅和小凤叔叔,这两个称呼哪个更亲近根本就不言而喻,这孩子原本在看到西门的时候是十分轻松的,可是旋即却又举起了那个像是笛子,可是更像是烟斗(……)的武器,这就让陆小凤十分惊奇了。能够唤对自己的名字,说明这孩子没有认错人,或者说,他原本就认识和西门以及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只是这孩子生的和那个紫禁之巅陨落的剑仙太像了,像到让看清了他的容貌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都心绪复杂。
距离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紫禁一战已经过去三年了,西门吹雪并未娶妻,而是执着于剑道。
之前西门吹雪待峨眉孙秀青似有不同,然而玉罗刹看不上那位峨眉的孙姑娘的品行,直接上门训斥了西门吹雪一通。
西门吹雪虽然和这个不负责任的爹关系不睦,可是一听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难得的认同了他爹——杀师之仇如同杀父,哪怕是西门吹雪,若是有人杀了玉罗刹,他也是要给玉罗刹报仇的。
如此一来,想要委身杀师仇人的孙秀青的所作所为倒的确让人不齿。想通这个关节,西门吹雪深觉情爱之浅薄可笑,于是在给她解了毒之后,西门吹雪就让人去给峨眉递了消息,让人将她接走了。
而后西门吹雪一直闭关修习剑术,直到被叶孤城约战紫禁之巅方才出关。紫禁之巅他一剑封神,葬了生平唯一的知己之后,便一直在万梅山庄之中参悟无上剑道,至今很少出门了。万梅山庄从来都是闭门谢客,只有陆小凤偶尔往来。在西门吹雪成为“剑神”之后,就连陆小凤也只是逢年过节来探望他了。
如今恰逢中秋,陆小凤知道自从紫禁之巅的决战之后,每年中秋都会有些伤怀,甚至会打破不饮酒的规矩,自己喝上半坛梅花酿,再将半坛倒到叶孤城的墓前。为了安慰朋友,陆小凤每年的春节要么是在花家,要么是在万梅山庄,然而每年的中秋却一定会在万梅山庄的。
虽然叶孤城并不承认,可是陆小凤总是将叶孤城视作是朋友的,每一年他也会去叶孤城的墓前祭拜,只是这一次就是陆小凤也没有想到,他和西门吹雪却会在叶孤城的墓前捡到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腰间一柄乌鞘尤其显眼,西门吹雪一愣之后直接将人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于是这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你叫西门舅舅,难道你娘是西门的妹妹?”陆小凤看着这一大一小互相瞪着,半天也不说话,不由摸了摸胡子,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叶鸢行皱了皱眉,弄不懂如今是什么情况,也焦心于迟迟不见了。看着面前这两个和大舅舅以及小凤叔叔一模一样的人,鸢行心中转过几转,最终选择相信他们——娘亲和美人姥姥教导过他看人是否易容的技巧,显然这两人的脸上都没有易容的痕迹。
于是鸢行如实言道:“我姓叶,上鸢下行,娘亲的名讳是叶氏拂月。我的确有个舅舅是西门吹雪,不过应当不是这位先生。在下还有一个妹妹,却不知两位可否见过?”
此言一出,就连西门吹雪都微微挑起了眉头,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吐字清晰,不慌不忙的幼童,竟无端生出几分对子侄的满意来,不过这孩子说的话倒让他有些意外,西门吹雪道:“世上安有两个西门吹雪?我的妹妹又怎会姓叶?”
叶鸢行咬了咬唇,并不愿对不相干的人说太多自己的家事。可是眼前这人却也不是外人,心里对大舅舅的喜爱和信赖是抹杀不了的,即是知道此西门吹雪非彼西门吹雪,鸢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道:“我原也不是随爹爹的姓,而是随娘亲的姓了。只是娘亲自幼被爹爹养大,况且我们白云城的女子都是随夫姓的,所以娘亲姓叶,爹爹姓叶,我和妹妹也姓叶。”
白云城。叶。还有这张脸。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有些目眩,不由惊声道:“你爹是叶孤城?”
西门吹雪也是一惊,抬手就细细去摸叶鸢行的骨龄。
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叶鸢行也任由对方去摸。他其实是十分聪慧的孩子,又被裴元师父和几位舅舅从小教导,自然连心思都比旁人要多一窍。对于眼前的状况,鸢行大约有些猜测。所谓“庄生梦蝶”——叶鸢行记得自己是在小舅舅的怀里睡着了,所以只当如今眼前一切都是梦境,只等到时候自己醒过来就是。唯一让他忧心的就是找不到迟迟,妹妹最是爱哭,这会儿指不定会有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