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并不用剑,可是他能够看得清人。无花总是觉得,若非有囡囡,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实际上都是应该走上一条追寻无上剑道的路的。而那条路上,不许任何人同行,势必要舍弃这世间所有的寻常情感。
包括爱情。
所以无花必须确定,自己的幼妹不会成为被叶孤城舍弃的那部分。今日不会,日后也不行。
叶孤城是南海群剑之首,也是绝世剑客。这个问题一处,所有的人都骤然安静了。他们也想看看,这位白云城主会如何选择。不过,在很多武林中人心中,无花这个问题,确实在给他的表妹难堪了。毕竟男儿何必困顿于男女私情,当然是成为武林第一,追求剑道才是正道——而叶孤城,正是距离那“第一”的位置最为接近之人。
叶孤城垂下了眼眸,这种沉默让几位娘家人有些愤怒。玉罗刹甚至已经暗暗蓄力,只待叶孤城说出那个他们所不希望的答案,就即刻带着自己的小闺女走。就连芷汐都不由的捏了一把汗。她熟读原著,自然知道剑对叶孤城来说有多重。原著里的叶孤城为复国而放弃自己的剑道,如今没有了复国这个负担,叶孤城又会如何选择?
白云城主不屑说谎,所以,他说的一定就是他心中所想。而这个答案,就连芷汐也不知道了。自己儿子和孙秀青的例子就摆在前面,芷汐对叶孤城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的。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小闺女成为第二个原著中的孙秀青,这一次,芷汐认同了玉罗刹的决定。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对方若是叶孤城说剑更重要,那么这亲也不必成了,他们两个立即就带着拂月走。
只是叶孤城垂下眸子,却并不是为了逃避这个问题。他只是换了一个姿势让拂月坐在他的手臂上,而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拂过自己腰间未曾解下的长剑,一字一句的道:“三尺青峰,山河一镇,护她足矣。”
说着,叶孤城将自己的剑交到拂月手中,抱着她和自己的剑一道放在了那乘华丽的八抬轿子之中。叶孤城对芷汐和玉罗刹拱手:“姨夫姨母放心。”
这个答案让芷汐心头一松,她看着自己坐在轿子上还傻乎乎的小闺女,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从这一刻开始,白云城的这位城主大人,真的用八抬大轿抬走了她的小闺女,并且,是一辈子不打算放手了。
手被另一个人握住,芷汐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眼泪染湿了玉罗刹胸前的布料,却听见那个男人的桀骜如初的声音:“囡囡,叶家的臭小子要是惹你生气,你就过来找爹爹告状,爹替你抽他。”
拂月乖巧的点了点头,脖子上被绑了一朵小小的红花的胖松鼠也窜到了拂月的轿子上,和拂月一道冲着玉罗刹挥手。
白云一城,长于斯,嫁于斯,拂月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更何况叶孤城没有骑马,而是走在了拂月的轿子旁,八抬的轿子只有轻纱遮蔽,自家小夫人的笑脸落在白云城每一位居民的脸上,让他们都能感觉到洋溢出的幸福。
喜袍宽袖遮掩,只是两只相牵的手却在袖子中若隐若现。走在花轿前面的小童撒着散碎的银子,一叠声的祝福声险些冲破天际。
叶孤城和拂月知道,他们会一同走下去,走进很好很好的未来里。
陆小凤坐在白云城最高的阁楼之中,猛地灌了一口香醇的美酒,哼着不成名的曲调,几乎微醺。
一旁的花满楼替勉强听清,陆小凤唱的是——不胜人间……一场醉。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姑娘们一路至此,行文至此,正文部分就算是完结了。按照惯例,叔还会写很长很长的番外。目前想好了无花的番外,小小城主和小小花萝的番外。姑娘们还想看什么可以点哈。玉粑粑和芷汐麻麻的旧事大概不会写,不过可以写他们甜甜甜的虐狗章。
☆、【番外一】听落花。
第一百一十一章。【番外一】听落花。
无花找到石观音的时候,她正在喝酒。
在无花的印象中, 他娘是精致到骨子里的女人, 纵然是喝酒, 也应该是用白皙无暇的指尖擎着玲珑剔透的酒杯,浅斟低酌, 眼波流转处自有一派媚态风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对着酒坛往口中倾倒,竟有几分买醉的意味。
看见无花, 石观音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而是更凶狠的又灌了几口酒, 这才悠悠道:“叶家那个臭小子应当还在敬酒,你居然不去为难为难他?”
像是不忿似的, 石观音用力的将手中的空了的酒坛掼在地上, 拨弄了一下自己光洁的指甲, 冷声道:“想娶走囡囡, 哪有那么容易!”
无花垂眸看了一眼被石观音丢在地上的酒坛,因为那处是一块湿软的泥土, 所以酒坛并没有碎裂开去, 而是深深的嵌入了泥土之中。他捻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 忽然轻声道:“无名无分的, 母亲要让儿子以什么身份去为难囡囡的夫婿呢?”
无花的语调再是寻常不过, 就仿佛自己没有说出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石观音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是她的儿子,她知道他的心智有多么可怕。更何况拂月和芷汐的脸摆在那里,就是心性纯真如她的小儿子也会察觉出不对来, 更何况这个一贯心机深沉的长子。
说谎的人就要有谎言被戳穿的觉悟,更何况石观音本也无惧被任何人戳穿——她是任性惯了的人,也身居高位多年,她说囡囡是她的女儿,谁又敢说不是?
面上没有任何心虚的表情,石观音用指尖叩了叩桌面,单手撑着下巴,似乎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幼童一般的道:“囡囡当然是我的宝贝,你是我儿子,怎的就是无名无分了。”
宝贝。是珍之爱之,捧在手心的存在。比起那句“儿子”,似乎都要更加亲昵。
无花捻动着佛珠的手顿住了。这一次,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而后意味不明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有情皆孽,无人不苦。无花在见到石观音和芷汐相处的那一刻,他便恍惚明白,自己母亲心中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玉罗刹,而应当是这位芷汐姨母了。为她远赴大漠,为她手染鲜血,而后返身为她抚育儿女,倾尽一腔慈母心肠。
如果这不算是爱,那么爱又是什么呢?
无花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生身父亲的事实,如今骤然知道她心中的那个人居然是个女子,除却最开始的惊讶之外,无花竟只想笑了。不是嘲弄父辈的爱情,只是觉得这世间的所有情感都是出自本心,然而人心,又哪里能够强求呢?无花笑的,只是难以捉摸的人心罢了。
石观音却仿佛有些醉了,她起了谈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示意无花坐下,然后开始跟他絮絮叨叨:“我跟你说啊,我遇见阿汐的时候,险些就死了。那时候我还是黄山李家的琦姑娘,那天跟着奶娘下山玩,谁也没想到,我们回去的时候……大家都死了,死了。”
无花的睫毛微微一颤,他自然是知道母亲的身世的,不过这段旧事,石观音却是从来没有与他们兄弟二人提起过。
“那天我一推开家门,家里都是血,我爹我娘,还有我只有五岁的小弟弟,全都被人割了脖子。无花,你见过人被割了脖子的样子么?好多好多的血啊。”石观音比划了一个高度,仿佛就是她说的那个五岁的弟弟。
“他们杀了我全家,还不放心的留了人守着。我这个时候撞进去,正被他们抓了个正着。那个时候我武功不好,要是搁在现在啊……哼。”石观音的眼神迷离了起来,似乎泛着水光:“奶娘帮我挡了一刀,胳膊上好大的一个血口,我们拼命的往山里跑,从小道下山。他们不熟悉地形,上了山就找不到我和奶娘了。”
“然后,娘就被芷汐姨母救了么?”无花轻轻的帮石观音擦去眼中浅浅的湿痕,低声问道。他只是不愿意让他娘再回忆那段弱小无能的岁月,他的性子其实是和石观音很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花才能以己度人。若换做是他,想来也是不愿意想起那样没用的自己的。
听到芷汐的名字,石观音的脸上泛出了浅淡的笑意。她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痴痴笑道:“我当然是被人救了,不然哪还有你?无花,你知道么,我当时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自己遇见了个小仙女。”
“阿汐她给上药,包扎伤口,很温柔很温柔。”说到这里,石观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过她身边那个臭男人真是碍眼极了。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他……”
石观音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噗通”一声倒在了桌子上。无花这才看见,石桌边上已经摆了三五个酒坛,难怪他娘今日会这样,原来是喝醉了。
母子连心,这个词用在石观音和无花身上,不若说是他们两个人摸透了彼此的心性罢了。无花知道石观音对他提及昔年和芷汐的纠葛已是不易,至若两人相处的更多细节,无花想,若是他们母子有半分相似,最相似的怕就应当是这份对于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的执着和霸道了——那是我一个人的宝贝,不许旁人染指,也绝无分享的可能。
那么,就让她抱着那些甘美的回忆,好好醉一场吧。毕竟,之后还是很长很长的,没有最爱的人的人生呢——如果将这作为她欺骗她的儿子们的惩罚,无花觉得,其实也当真是足够了。
无花心中微微一叹,为他的母亲,也为他自己。
其实,在看见芷汐之后,无花是出离愤怒的。他自己甚至也说不清自己在愤怒什么,可是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无花自然是经常骗人的,也并非没有被人骗过。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心头骤然无法抑制的愤怒,并非单单是因为被欺骗的缘故。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刹那,即是永恒。
在那个弹指的刹那,无花仿佛坠入了新的轮回里。眼前是他八九岁的时候的光景,他像是一个旁观者,却是在经历另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被父亲送上少林,游走在许多名门闺秀之间,招惹了神水宫宫主的女儿,本欲图谋武林,最后却因为楚留香而身败名裂。毒死了自己的弟弟,母亲也死在她自己手中。
这样的人生……无花仅仅是木然的看着,都无端的觉得恐怖。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恐惧的感觉了,哪怕这些年来,他在江湖之中闯荡,也曾经游离于生死的边缘,可是无花知道,自己并不觉得那会让自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