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在帽檐上没有拿开的小手轻轻握成了拳。
“所以我猜想,帽匠先生大概是不会来了。”
“艾米……”
“并且昨天夜里,嬷嬷接到了从城镇里来的电话,他们告诉我我的好朋友——拉朵妮感染了很严重的瘟疫,眼看着是活不成了……”此时,戴在艾米头上的草帽几乎将她的小半张脸都遮掩了起来,当她从床边滑落,背靠着床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时,罗修就再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了,“我真是糟糕,这个时候我想的居然是——那也好,反正我也再也不能离开这座孤儿院,遵守和她的约定在外面的世界里见面了。”
“……”
“这真是最糟糕的圣诞节,先生。”艾米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与其在拥有了希望之后眼瞧着希望从手中溜走,倒不如最开始就活在漫无天日的黑暗里。”
“你的一辈子还很长,艾米。”
“是的,先生,我的一辈子还很长,但是事实上它已经结束了。”
艾米从床边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罗修,那样死气沉沉的目光未免让人觉得胆战心惊——这样的目光仿佛和脑海之中那挥之不去的金色瞳眸互相重叠在了一起,事实上,罗修非常想粗鲁又没有礼貌地让她转过身去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却做了事实上对于别人来说相当糟糕的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艾米问他:“先生,虽然您肯定不认识拉朵妮——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或许我可以邀请您到院子里去,人们都说人在去世之后都应该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样才能得到安息,拉朵妮是回不来了,所以我在孤儿院的墙角里替她做了一个小小的墓……当然,如果您——”
艾米的话没说完,因为此时黑发年轻人已经沉默地从床上站起来,胡乱地将自己的脚塞进了拖鞋里之后,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出了门。
几分钟后。
一大一小、由一个黑发年轻人以及一个金发碧眼头戴草帽的小姑娘的奇怪组合出现在了静悄悄地孤儿院前院的墙角处,整个前院都在白雪覆盖之下,甚至除了罗修他们一路上过来的痕迹之外周围没有任何脚印。
唯独可以看得出那立着一块勉强可以算作是长方形的石碑的小小面积周围有过被人修整清扫过的痕迹——罗修看着那歪歪扭扭地用墨水写着他熟悉的名字的石碑上,挂着一串由白色的野花编制而成的小小花环。
花环的模样和艾米手上的那个花环一模一样,是谁挂上去的,自然不言而喻。
罗修顿了顿,忽然间问了一个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的问题:“这花下雪也开?”
“恩,一年之中很长时间它都是在开放着的,但是等到冬天过去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候,这花反而就会结束它一年的花期枯萎——所有的生灵醒来的世界是这种花的坟墓,所以这花也有名字,和我们这座村庄的名字分离不开,我们都叫它‘爱丽丝’。”
艾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手,将那石碑上新落上的一层薄薄的白雪仔细清理而去。
罗修在孤儿院的墙角里找到了一簇这样名叫“爱丽丝”的白色野花,站在那些冰雪覆盖之下开得也勃勃生机的野花旁边,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蹲下身将它们一一采摘下来——这种花的花香依然对他有头晕眼花的负面影响,但是他还是在艾米的指导下,蹲在墙角耐心地用这些野花编制了一个更大的花环。
将那个花环挂在石碑上时,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之前圣诞节的那一天被孩子们将礼物对应姓名卡拿空之后空空如也的圣诞树下以及后来带着满身冰雪气息迟迟出现却笑着对他说“一天不出去我能憋死”的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
拉朵妮假装自己还活着,在咽气之后的灵魂回到了孤儿院。
但是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曾经呆过的地方却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为她还会回来。
一阵风吹过,淡淡的花香之中,黑发年轻人却猛地在自己的余光之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红色——瞳孔微微缩聚,他猛地抬起头,随即便看见了此时此刻站在石碑后面,正冲他咧嘴一点也不斯文地笑着的小姑娘。
她身穿红色斗篷。
那因为缺少手掌而残疾的手臂上,此时此刻满满地覆盖着名叫“爱丽丝”的白色野花,一朵朵簇拥着的花团将她的手上的残疾完美地遮盖了起来,当拉朵妮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灿烂,忽然只听见“沙沙”的一阵轻响,只见在风吹之下,挂在石碑上的两束花环同时被吹落掉在雪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