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要回家,一定得防着她那个继父,所以最好能让大娘房里做杂活的李妈妈陪着去。
到了家,如果她需要留下侍病的话,得把惠清也留下,惠清虽然年少,却至少是个帮衬……
慧秀关心慧雅,也跟着进了屋,此刻见慧雅发呆,以为她是伤心过甚,忙道:“慧雅,你怎么了?不要太难过了!”
慧雅见她急形于色,知她担心自己,心下感动,伸手握了握慧秀的手,柔声道:“我没事,就是在想回家拿什么东西。”
慧秀走到窗前看了看,推上窗子,转身低声道:“慧雅,你攒了多少银子?要不要我给你……”
慧雅摆了摆手,起身打开自己衣箱上的锁,把盛银子的小匣子拿了出来,打开了盖子让慧秀看。
慧秀探头一看,发现匣子里大大小小有好几块碎银子。
她伸了伸舌头道:“怎么攒这么多?”
又笑了:“对了,你都不买脂粉,自然省钱!”
慧雅帮王氏管账,不用称就知道自己的银子是五两左右,出入不会超过两钱。
她想了想,拿出了一个一两的小银锭和两粒碎银装进了自己随身带的荷包,又把其余的锁进了衣箱里。
取好银子,慧雅又梳了头,换了件浅绿底子绣玉兰花的窄袖夹衣,裙子依旧是先前的白挑线裙子,又用黑绸包袱包了几件换洗衣物,便去见王氏了。
她挎着小包袱给王氏行了个礼,这才道:“大娘,奴婢这就家去了。”
又道:“奴婢再求大娘一件事。”
慧雅看了一眼一边侍候的李妈妈,眼波流转:“大娘,让李妈妈陪奴婢一起去吧!”
王氏见李妈妈眼巴巴看着自己,大概是很想陪慧雅的模样,便顺水推舟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家里又有后爹,到底不方便,让李妈妈跟着去也好!”
慧雅忙谢了。
出了正房门,慧雅忙又向李妈妈福了一福:“谢谢妈妈了!”
李妈妈低声道:“自己人,不须什么!”她年纪大了,有些耳背,慧珍慧宝这俩丫头就常常欺负她,多亏慧雅周全,她心里都知道的。
慧雅和里面出了正院,一路分花拂柳到了门房。
这时惠清正好雇了辆车和车夫一起赶了过来,见慧雅和李妈妈出来了,他当即跳下车,打开车厢门服侍慧雅和李妈妈坐进去。
慧雅忙又道了谢。
随着车夫的一声鞭响,马车缓缓驶了出去。
车里的棉垫什么的瞧着还算洁净,只是毕竟不是府里的马车,棉垫垫得很薄,坐在上面随着马车的移动硌得慌。
慧雅自从进了朱府,每次跟王氏出去,王氏坐车的话,她跟着坐车服侍;王氏乘轿的话,她步行跟轿,倒是没乘坐过如此难受的车。
李妈妈见慧雅被马车颠得坐不稳,忙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肢,转移话题道:“慧雅,我记得你家在城东的孙家沟?”
慧雅点了点头,道:“我还记得村口有一棵很粗的白杨树,我们村子在洼地里,进村一路下坡,我小时候还故意从坡上冲下去,结果摔倒在地上,一脸的血,我娘吓得都哭了……”
她明明恨她娘爱野男人远胜过疼她,不愿想那些久远的往事,可是此时她娘对她那些点点滴滴的好还是涌上了心头。
李妈妈耳朵聋,没听清慧雅的话,不过见慧雅长长的眼睫毛湿漉漉的,知道她心里难受,便不再多说了。
出了永平县东门,马车一直向东,走到了八里河才拐向北。
慧雅怕车夫和惠清不知道路,便掀开车帘,凭着记忆指挥着路。她八年没有回来,以为回家的路早就忘了,可是到了如今才发现,回家的路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马车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
惠清跳下车打量了一番,见这户人家是青砖门楼杨木大门,瞧着很是齐整,便上前去敲门。
一个正吸着烟袋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见是一个富贵人家小厮打扮清秀少年,心里大概有了谱,一对瞧着有些阴险的三角眼瞅着惠清:“你是……”
惠清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说明了来意。
这中年汉子脸上当即有了笑意,忙忙施礼道:“原来是惠清小哥啊!快请快请!不知我家闺女在哪儿?”
慧雅与李妈妈下了车。
她淡淡地看了继父孙贵一眼,发现他比记忆中老了许多,当下寡淡道:“我娘呢?”
见继女冷淡,孙贵却一点都不恼,依旧笑容满面:“你娘在西屋呢!走,我带你过去!”
一进西屋门,慧雅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她定睛看向躺在炕上的人,确定这个瘦骨嶙峋面色青白的妇人就是自己的娘亲,眼泪当即流了出来:“娘——”
孙刘氏正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叫娘,睁开眼看了半日才看清楚了,见一个齐整的女孩子立在房门前,额发齐眉,乌油油的青丝顺滑地垂了下来,一张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晶莹闪烁,端的是美丽得紧,心下一动,当即道:“你……你是……雅雅?”
慧雅哭出声来:“娘!”她的小名唤作孙雅雅,自从进了朱府就被改名为慧雅,整整八年没人叫过她的小名了。
孙刘氏是真的瘫在了床上,慧雅见她娘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头发也乱蓬蓬的,情知孙贵并没有好好照顾她娘。
自从孙刘氏瘫了,孙贵原本就不大理她,只是想起来了给端碗饭罢了;如今见有慧雅招呼孙刘氏,他更是管都不管了,自己让了惠清去堂屋,请惠清喝大叶青茶,自己坐在一边拿着带烟袋的烟杆吸烟。
惠清虽是小厮,可是一向跟着家主朱俊侍候,哪里喝过这样的茶?他喝了第一口就喝到了一根茶叶梗,便不肯再喝第二口了。
慧雅先让李妈妈去灶屋烧热水,预备给孙刘氏擦脸擦身子洗头发,自己关了西屋的门,掀开孙刘氏身上盖的破被子看孙刘氏的病情。
在看到孙刘氏身上的褥疮和见骨的伤口的那一瞬间,慧雅眼都红了,大眼睛盯着她娘:“孙贵打的?”
慧雅又气又恨:“你不是爱他么?不是和姥姥说这世上只有他对你好,女儿指望不上么?怎么成这个样子?”
她说着话泪如雨下。
孙刘氏只是哭,因为瘦,颧骨耸着,俩眼睛都快成窟窿了,瞧着十分可怖。
当初她心中极爱孙贵,离不得孙贵,带上家业跟了孙贵,就连女儿被孙贵卖了也不吱声,自己也常被孙贵打……自己造的业,自己还有什么话说?
慧雅擦去眼泪,走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