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闹了个大红脸,呵呵傻笑几声,全没了平时的机灵。
“我若是不在,掌柜如何能忙得过来?还是备好明天的谷面要紧。”
“哪里差这一时半刻。”店主放下蒸笼,数了数,确定数目无误,对伙计道,“大郎会来店里帮忙。已是知事的年纪,总要学起来。”
“大郎君?”伙计诧异,“大郎君不是入了学院?”
“那又如何?技多不压身。”店主摆摆手,示意伙计莫要磨蹭,“元月里生意好,食铺都是这般,何况银楼。你若是再磨蹭,怕是想买都买不到。”
伙计连声谢过店主,先忙完手头的事,取出钱袋看了看,一溜烟的跑去后街。想必是身上的钱不够,急着家中去取。
食谱仅是坊市内的一个缩影,而坊市的繁荣,最能代表建康的变化和发展。
从人日到晦日,城内始终热热闹闹。期间有四十多支朝贡的队伍抵达,向桓汉天子敬献贺礼。
每有入贡的队伍进城,都会引起一场喧闹。
西域的队伍赶着骆驼,夷狄的队伍驱使大象。
穿着各色服饰的使者们抬着箱笼,托着银盘。有胡姬、夷女坐在骆驼和象背上,随着队伍经过,浓郁的香气飘散,带着异域的神秘风情。
有赤脚的乐手行在队伍中,奏响样式古怪的乐器。
乐声中,数名胡姬跃下骆驼,腰肢柔软,在队伍前翩翩起舞,引来人群中阵阵喝彩。
入贡的队伍集中抵达,数量比去岁增多一倍。
郗超实在忙不过来,正休假的王献之被抓了壮丁。
王献之忙着培养父子亲情,哪有心思应付这些,干脆向桓容举荐王彪之的两个儿子,当真是举贤不避亲。
接到任命,王越之和王临之有点懵。
自王彪之告老,兄弟俩一直守在亲爹榻前,每日里侍奉汤药,敬听教导。为了亲爹,已向朝堂告假两月。
万万没想到,假期刚过一半,任命的旨意突然送到。
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王彪之经过休养,病情开始稳定。加上有扈谦奉旨过府,每日里畅谈养生之道,精神也渐渐恢复。
见两个儿子整日守在府里,职责在身还想推辞,当即怒道:“身为臣子,岂能不为君解忧!”
王越之和王临之了解亲爹的脾气,生怕他气出个好歹,病情又出现反复,当下不敢多言,老实的销假上班。
自此之后,兄弟俩每天忙里忙外,和郗超一起忙得脚打后脑勺,累得眼前发黑。
遇见无事一身闲,领着儿子出游的王献之,两人都是气不打一处来。非是顾忌琅琊王氏的名声,不想给侄子留下心理阴影,八成会当街上演“孔怀相杀”的戏码。
相比建康的繁华热闹,长安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自夏侯氏举兵,拿下都城四门,包围桂宫,软禁帝后,城中家家关门闭户,一派风声鹤唳。
元月里,压根不见半点节日气氛。坊市内冷冷清清,没有一家店铺开张。
城门前还留着干涸的血迹,昭示着兵祸的惨烈。
战死之人暂且不论,在夏侯鹏掌控长安城后,刽子手的屠刀始终未停。
法场上血流成河,滚落的人头不计其数。
凡是不肯从贼的文武豪强俱被一一斩杀,家人亲眷甚至连刚及车轮高的孩子都不放过。
有刚正不屈、誓不肯低头的,自然也有甘心从贼的。
当朝大司农曹阳、员外散骑侍郎王皮以及尚书郎周飏从夏侯氏谋反,王皮和周飏更是鼓动夏侯鹏,让他彻底立下反意的元凶。
王皮一句“公岂能为唐公洛第二”,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得不说,这场突如其来的谋反,既有夏侯氏的野心,也有秦策的错招连出,更有王皮等人的阴谋鼓动。
各种原因交织,终于酿成这场惨祸。
暗害唐公洛之事,王皮也曾参与。只是隐藏极深,未被廷尉察觉。更让人惊悚的是,从一开始,他就打定在主意,不是唐公洛也是旁人,必要设法让秦策有“鸟尽弓藏”的昏君之相,让秦氏人心尽失。
究其原因,王皮为氐秦丞相王猛之子,氐秦灭后,虽被秦策重用,仍暗中以“前朝旧臣”自居。
表面看,王皮诚心投靠秦策,为秦氏出谋划策,为朝廷尽心尽力。事实上,长安走到今天这个局面,此人“居功至伟”。
和王猛不同的是,王皮天性贪婪残忍,压根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只要能达成目的,他根本不在意长安变得如何,更不在乎北地是否会再度落进胡人手中。实际上,他本奉氐秦苻氏为国君,骨子里早无“汉室正统”的观念。
“将军未杀皇后淑妃,实是英明。”知晓光明殿中始末,王皮抚须而笑,道,“诏书发出,几位殿下必星夜兼程,挥师长安。届时,官家未必有用,皇后淑妃才能助将军成事。”
“此言怎讲?”夏侯鹏道。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王皮仍是笑,笑意不达眼底,让人想起潜伏在暗处的豺狼,“留下皇后淑妃,他日兵临城下,自能让秦玄愔投鼠忌器!”
和王猛相比,王皮一样有才,但在性格行事上,父子俩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前者有名士之风,后者连毒士都算不上,十足的奸邪小人。
“我确有此意。”夏侯鹏没有否认。
“仅是如此,尚且不够。”王皮继续道。
“侍郎何意?”夏侯鹏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楚汉旧事,楚王架鼎欲烹汉王之父,汉王口言分羹,将军想必知晓。”话到此处,王皮扫视众人,笑道,“他日秦氏子兵至长安,将军无妨设鼎于城头,缚刘氏姊妹于城上,如秦氏子不退兵,必投其于鼎内。”
“嘶——”
闻听此言,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