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部曲心知无法继续问下去,当下抱拳告辞,很快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待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一名汉子放下扁担,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对老翁道:“阿父,这人膀大腰圆,个头又高,明显是个北地人。说一口吴地官话,又不像是商人,很是不对劲。”
“我晓得。”老翁弯腰翻开竹筐,看到里面的谷麦熏肉,问过价钱,满意的点点头,“我瞧见这人进城。”
“阿父瞧见了?”汉子诧异。
“对,跟着方才过去的胡人。我知道他是在打听消息,不过不要紧,之前里长说过,遇人打听书院,这些尽可以说。等到回去之后,往里长处告诉一声即可。”
汉子打消疑虑,不再多问。
老翁又打开另一只竹筐,看到海盐和菜种铺在上层,正想放下盖子,忽然觉得有异,向下翻,看到里面藏着的粗布,不免对长子皱眉,道,“不是让你买盐,买这些布作甚?”
汉子脸红了,搓搓大手,低声解释道:“阿父,那个……杏儿……”
“没出息的样!”
老翁瞪着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合上竹筐,终归是不解气,狠狠踹了儿子一脚。
“下回莫要如此!想给你媳妇买东西,正经该说出来。我和你母又非不明事理,岂会苛刻到这般地步。”
汉子羞愧低头。
“家里的日子比往年好,今年再开几亩荒田,等到秋收之后,能再起一个牛栏,养上一头牛犊。”
老翁让汉子挑起竹筐,语重心长道:“阿山和阿川明年就要参加学院考试,如果能考中,学得一门手艺,将来的日子必能过得红火。”
“书院考的不只是灵性,还有品行。”
“同乡里的两个孩子为何被撵出来?全是心没用到正地方,人长歪了,犯了书院的里的规矩!”
“那两个孩子为何会成今天的样子?那一家老人就是源头!”
“阿子,三十而立。”老翁走了几步,停下看着儿子,“这么大的年纪,总该给孩子做个样子。做不到富贵显达,但求为人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汉子愈发羞愧,低头道:“阿父,我错了。”
“知错就好。”老翁点点头,道,“知错就要改。先别忙着回家,再去坊市一趟。”
“阿父?”兄弟几个都是不解。
老翁没多说,从怀中取出钱袋,直接递给寄给儿子,道:“再去市些布,咱们都做一身新衣。”
“阿父,家中不宽裕……”一个汉子皱眉。
“既如此,就给你母和你们的媳妇做。”老翁道,“去吧,尽早市来,也好早些出城。”
“诺!”
老翁特地留下长子,沉声道:“阿子,你是长兄,今后行事要有章程,更要有规矩。”
知晓父亲为何让几个弟弟去市布,汉子更觉羞愧,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给妻子买布,用自己的钱自然无妨,但其中有市盐省下的,已是欺瞒父亲兄弟,实在是不该。如果不是亏心,又何须藏着掖着。
路旁一辆马车中,桓容合上车窗,靠向车壁,命典魁驱车前行,尽速赶往青溪里。
想起方才一幕,桓容不免感慨,合上双眼,捏了捏眉心,想着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陛下,前方就是青溪里,可是直接去丞相府?”
“对。”桓容今日出宫,轻车简从,为的就是拜访郗愔。只是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乌孙的队伍,又在队伍中认出秦玦。
日前北地传回消息,秦璟领朔方,彭城改由秦玦镇守。
秦玦这个时候南下建康,还是假托乌孙的名义,来意颇有些不明。
马车一路前行,做健仆打扮的护卫跟在车后。
士族出行多是如此,故而,桓容一行并没引起多少注意。仅有几人认出典魁,诧异一名将军充当役夫。以为自己看错,仔细揉揉眼睛,定睛再看,马车早已走远。
逢春光正好,秦淮河缓缓流淌,岸边柳枝浮动,几只黄鹂落在枝头,清脆的鸣叫声十分悦耳。
马车驶入青溪里,穿过架在水上的拱桥,四下里人声渐少,越近丞相府宅越是显得寂静。
“陛下,到了。”
马车停住,车外传来典魁的声音。
彼时,郗愔已得健仆禀报,立即往前院迎接。
桓容走出车厢,无需宦者摆设胡床,单手一撑跃下车辕。
“拜见陛下。”郗愔人在家中,仅着素色大衫,发以葛巾束起,不见朝堂上的威严,反有几分仙风道骨。配合一缕长须更显飘逸。
“丞相请起。”桓容抢上前两步,双手托起郗愔,笑道,“朕冒昧来访,丞相莫要见怪才是。”
“臣惶恐。”
门前非叙话之地,桓容被请至正室,茶汤糕点俱已备妥。
茶汤未加香料葱姜,而是仿效宫中制法。
清亮的茶水中立起几枚茶梗,入口微苦,旋即回甘,比宫中不差分毫。
一盏茶汤饮过,桓容没有取用糕点。
郗愔会意,命婢仆将漆盘撤下,开口问道:“臣斗胆,陛下出宫可有要事?”
“丞相猜测不假,朕确有要事。”桓容点头。
“请陛下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