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传到王熙凤的耳中时,她正靠在床头喝着补身子的鸡汤呢。
“你说老太太让大奶奶、三姑娘和宝姑娘一同帮着二太太理家?”王熙凤边喝着鸡汤边问道。
平儿接过王熙凤喝完了的汤碗,一边说道:“可不是!先前二太太倒是没有让大奶奶一同管家的打算,是老太太说了,二太太方才应下的。”
抬眼小心的看了眼王熙凤,到底没有忍住,平儿问道:“奶奶怎的想到要将管家的事儿给推了呢?咱们大房本就不得老太太欢心,您这一推了管家的差事,不就越发的离着中馈远了吗?而且您看,这次奶奶好容易有了身孕,原该吃些好的,好好补补。可是这才几天哪,那起子白眼狼,就开始不听使唤了!让他们做点什么,都是推三推四的,奶奶您看……”
擦了擦嘴角,王熙凤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愿意?不过前儿我母亲的信上说了,女人哪,到底还是得生下个嫡子方是正经。”王熙凤没有说的是,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她总是做一些不好的梦,这些梦里有的是同她自己相关的,有些却又像是预示着什么。
虽然她常常对外人说,不怕那些阴私果报的,可是内心哪里有可能真的不怕?想到梦中那入骨的寒冷,还有草席裹身的凄凉,王熙凤下意识的抖了抖。伸手又拉紧了身上的被子。
正好她因为国师府和林家的事情,写信去请教王子腾,终于有了回音了。
“过几日,我父亲给老太太的亲笔信应该就能送到了,我那好姑妈怕是忘了,她是王家的姑娘,我也是!而且,她跟我父亲也只是兄妹,我才是父亲的亲闺女!”说到最后,王熙凤甚至有些恨恨的了。“可怜我往日对她掏心掏肺的,连自己正经的公婆都顾不上了,她可倒好,连我也算计!哼!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说什么宝玉含玉而生,有大造化!那最该有造化的都在宫里呢,他们都不敢当着圣人的面这么说,咱们家可倒好,闹得满城风雨。再说宝玉吧,除了吃姑娘信嘴上的胭脂以外,凶还会什么?没准琏二都比他强!”
也许从古至今,婆媳关系,姑嫂关系从来都是最复杂的,比如王夫人和贾敏,再比如王子腾的夫人陈氏和王夫人薛姨妈。一直以来,陈夫人很是看不上眼大心空,贪财,又没有多少见识的王夫人。
自从王熙凤嫁入贾家起,陈氏就一直劝她及早生个嫡子傍身方才是最要紧的事儿。可惜王熙凤一直对主持荣国府的中馈极为上心,在生了一个姑娘后,便将心思花在了管家上头。对她娘的话总是当成耳旁风,根本就听不进去陈夫人的话,让陈夫人无比的发愁。
谁知道林家的变故和国师后人的出现,却像是突然间让王熙凤开窍了似的。因此王子腾和陈夫人一收到王熙凤的来信,就立即给她回信。信上说了些什么,除了王熙凤之外,再无人能知,只是这一次的信件,却让王熙凤沉默了好些日子。弄得平儿等人万分的担心,就怕自家姑奶奶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样一来,她们也别想愉快的过日子了。
虽然王熙凤对于荣国府中馈的管家权还是很舍不得,但到底是对生个嫡子上了心,正好此次暴出怀孕之事,她也就顺理成章的推了管家的权利了。
想了想,到底有些不甘心,王熙凤问道:“平儿,你怎么看?”
平儿不以为然,“奴婢能有何看法?大奶奶是个佛爷,平日里对待下人那般和善;三姑娘虽然是府里的正经姑娘,可到底不是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到底隔了一层,她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再如何厉害,压不住那起子管家奶奶又有何用?宝姑娘更不用说了,再怎么说,总归是亲戚家的姑娘,咱们府里的这些管家奶奶一个个的可都不是善茬儿,奶奶这样的手段,都无法完全压得住她们,何况是她们三位。”
王熙凤笑道:“你说的很对,这府里的管家奶奶连我都不敢得罪,何况是其他人。只是那三个人有一个比我厉害之处。”
平儿好奇,“哦?奶奶也有服气的人?”平儿一直是王熙凤的心腹,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关系非比寻常,平时开开玩笑也是常事。
王熙凤笑道:“她们识字!这便不是我能够相比的。等着看吧,往后有的是好戏瞧呢!”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平儿问道:“外头怎么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丰儿在屋外头说道:“回二奶奶,是二太太屋子里的金钏儿姐姐过来了。”
平儿看了王熙凤一眼,然后掀起帘子走了出去,边走边笑道:“金钏儿姐姐今儿怎的到咱们这个小院子来了?”
平儿和金钏儿的关系倒还是不错,平日里也时常开个玩笑,因此金钏儿嗔道:“谁有那份闲心到你们这儿来呀!若不是太太听说二奶奶病了,让我给二奶奶送些补品过来,你看我来不来!”
说得周围的人都笑了,平儿笑着将金钏儿让进了王熙凤的屋子里。
因为王熙凤刚喝完药,屋子里自然有一股子药味儿,金钏儿面上不显,只是上前给王熙凤福了福,说道:“二奶奶可好些了?我们太太一听说您病了,可是急得不行,这不嘛,特地让奴婢去太太的私库里取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奴婢好歹在太太面前有两分脸面,抢了这个巧宗儿,给二奶奶送过来了。”说完转身接过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子手里捧着的药材。
平儿上前接过,然后又捧到王熙凤的面前,让她过目。
王熙凤看了一眼,点点头,让平儿收了起来,对金钏儿说道:“回去替我跟姑妈说费心了。我这儿也不是啥大病,不过是二爷心里担心罢了,倒是让长辈们也跟着担心了。”
金钏儿仔细的记下了王熙凤的话,又说了一回话,便告辞回去荣禧堂,向王夫人回禀去了。
平儿亲自将人送了出去,在确定了金钏儿已经走远了,方才回了屋。
王熙凤一见平儿回来,便让她钭方才王夫人送来的药材又取了出来。平儿不明白王熙凤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依照吩咐,又将刚刚放进私库的药材又取了出来。
“二奶奶?”
王熙凤看着平儿手中的药材,心里想着自家母亲在信上说的话,良久都没有开口。
平儿也摸不着头恼,正寻思着是不是开口问问呢,王熙凤终于说话了,“附耳过来。”
平儿不明所以,到底低下头,凑近王熙凤,只听得王熙凤如此这般的跟她说了一些话,听得平儿双眼瞪得溜圆,“这……”
王熙凤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快去!”
平儿打了个激灵,再不敢耽搁,赶紧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说完,捧着东西出去了。
王熙凤见平儿走了,突然叹了一口气,“希望别让母亲说对了,都是王家的女儿,何苦……”
至晚间,王熙凤正在同贾琏说着府里的闲事,因为王熙凤有孕,脸上的神情多了一份柔和,夫妻二人倒有着一份温馨的味道。
平儿进来了,只是平日里温柔和善的平儿,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很是不好。
王熙凤见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纤纤玉手下意识的揪紧了身上的绵被,心里知道坏了,事情怕是被她的母亲说中了。“怎么如此神色?可是出了何事?”
平儿欲言又止,看了看贾琏,王熙凤有些不耐的说道:“这件事儿,总得让二爷知道知道,毕竟他是咱们家的爷们儿!”
贾琏先是一脸的好奇,此时见王熙凤和平儿的神情不对,也收敛了轻浮的神情,“说说吧,究竟是何事,居然不想让爷知道?”
平儿无法,只得跟两夫妻报告道:“今儿奴婢按着二奶奶的吩咐,让宋妈带着二太太早上送过来的药材去了京城的各大药房,让坐堂的大夫们帮着看看。别的倒还罢了,只是当中有一味药材的炮制方法有所不同,那药原是补身安胎用的药材,可是若是炮制得不对,便会成为另一种性状的药材,加了这味药也不会伤身,可若是有身孕的女人服用了……”
王熙凤狠狠的揪着被面,咬着牙说道:“便!会!如!何!”
平儿一个激灵,不再耽搁,“便是一味药性极强的堕胎药!”
“哐当!”贾琏狠狠的摔了正喝着的药碗,王熙凤则是掩面直哭。
可怜王熙凤自幼好强,汲汲赢赢于权势。自从嫁入贾家后,因为看不上刑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有意无意的远着她那位正经的婆婆,却同她的姑妈王夫人搅合在一起。将当日她母亲陈夫人说的,让她远着点王夫人的话抛在了脑后。可谁知道……
转念一想,此事老太太怕是早就知道了吧!虽说老太太早已不管事,可这毕竟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这位老封君可是握着荣国府的命脉呢!否则她又如何将袭爵的长子给挤兑到马房边上去的?
越想越生气,没过多久,王熙凤便全身颤抖了起来。
自从得到了药材的真实情况之后,平儿一直担心着王熙凤的情绪,她毕竟是自幼伴着王熙凤的人,王熙凤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做过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就连贾琏都比不上她。因此自从进了屋子,她就一直注意着王熙凤。
此时眼见王熙凤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扶住了王熙凤,“二奶奶!”
王熙凤但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肚子有点疼,直想直接晕倒了事。可是她知道现在的她还不能倒,于是强撑着不适,伸手用尽力气抓住贾琏的手,沙哑的说道:“二爷,这些年来,是我错了!可是这事千万别让咱们三人之外的人知道,还不是时候!”喘了喘气,又道,“我娘随信送来了一位善妇科的大夫,此时正住在太白楼里,你千万别让兴儿,昭儿,旺儿去,另外找人去将人秘密请过来。二爷,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千万记住啊!”费尽力气说完了这些话,王熙凤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二奶奶,二奶奶!”平儿有些慌了,急得不行。
倒是贾琏听了王熙凤的话,恢复了些许的冷静,“你们奶奶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些事情,你这么急着喊着,是不是怕别人不知道啊!行了,你好好看顾着她,我亲自去将那大夫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