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看过了信,就断然没有回头路了。”蔻官说着,又伸手要将书信取回,见贾雨村不肯将书信交出,又冷笑道,“难道你要将这信送给北静王,要他上告当今不成?”
“不敢不敢。”贾雨村忙将书信送上,见蔻官将书信仔细揣入怀中,心里打起鼓来,暗道果然是王府行事,竟是一点差错也不留,“不知王爷要……”
“此事,不可外传,倘若你写了书信回京露出破绽来,王爷不认这事,你便有污蔑皇亲国戚的嫌疑。”蔻官嘴角噙着冷笑,越发装腔作势起来,“如今,你便亲自写了信,派了亲信随着我前去广东传话。”
“这……”贾雨村犹豫不定,不免后悔先前去招惹忠顺王府,暗叹若他只好好孝敬北静王,如今是断然不会惹出这麻烦的。如今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不肯?仔细想想王爷的能耐,再说一个不字。”蔻官理了理衣袖,并不去看贾雨村,“这事,你若不肯,未免走漏风声,便只能对你合家老少道一声对不住了。若肯,事成了,王爷便不计前嫌,不再提起你与北静王府的事,从今以后,将你看做心腹一般提拔。”
贾 雨村不禁有些两腿发软,张口结舌,暗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妄想在北静王、忠顺王两处左右逢源,如今忠顺王一点余地也不留——倘若此事成了,自然是喜事 一桩;倘若不成,忠顺王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脑门上冒出细汗来,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忍不住说了一声稍候,出了这边厅门,立时令人去拿了五百两银票过 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蔻官手边。
蔻官只瞅了那银票一眼,先冷笑,随后叹息一声,和缓了语气,“贾大人莫怪我狗仗人势,我也不是不得已。”
“是。”贾雨村点头后,希冀地问,“不知此事……”
“此 事算是十分容易了,原本王爷在京城就是说一不二,况且那神机营空置多年,不过是喜庆之日,须得听几声响才热闹,太上皇、当今才能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况 且,你道要你接应的广东总督是哪个?那可是太上皇心腹,王爷至交洪和隆洪大人。此事换个哑巴都能做成,不过是王爷想用你又见你太过狡猾,要借着这事给你上 笼子,免得你日后反水才要你做。”蔻官慢条斯理地说话,果然如先前对贾琏所说,并不给贾雨村一丝一毫旁敲侧击的时机。
饶是贾雨村 圆滑过人,但轮势竟是比王府里的戏子还要弱一些,心里有些疑虑,也不敢说出;况且他早巴望着替忠顺王府分忧解难——北静王府虽也有些势力,但北静王毕竟年 幼,哪里似忠顺王那般会笼络人,于是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又想忠顺王爷哪有为了给他下绊子,就将个广东总督舍了的道理,于是便又欢喜起来。
“快写了书信吧,我在这耽搁不得,明日一早就要赶路——王爷吩咐了,若你胆敢将此事泄露出去……”
“下官不敢。”贾雨村忙道。
蔻官苦笑道:“岂止你不敢,便是我,一遭离了王府,王爷也不认我,说我私逃,要捉拿我呢。”
贾雨村又吓了一跳,暗道忠顺王爷铲除后患的手段未免也太狠辣了,若此事成了还好,若有个不好,便是蔻官自作主张了。如此一想,又狐疑地望了眼蔻官,琢磨起此事的真假来,忙道:“王爷竟是……怕是做戏吧。”
“哪里是做戏,是当真要捉拿我呢。若非如此小心翼翼,王爷岂会有今日这般权势?”蔻官冲着京城方向一拱手,“万幸王爷待我不薄,虽令人捉拿我,却也赠了上千两银子给我傍身。”
“是、是。”贾雨村应着,再三看蔻官脸色,又想他与蔻官无冤无仇,况且一个小小戏子,若果然私逃,哪里有胆量来他这走一遭?如此又定下心来。
“从此之后,此事,便是你、我、洪大人之间的事了,与王爷再没有干系,我们三人书信往来无妨,万不可将王爷牵扯进来——便是你牵扯,王爷也是不认的。”
“是、是。”贾雨村低了头,很是敬重地也冲京城方向拜了一拜,心里敬佩忠顺王爷竟能将事安排得这般妥当。
☆、第131章 露水姻缘
贾雨村虽也算得上是经历过大起大落之人,但不曾真正与忠顺王爷那等上位之人来往过,如今乍然见到忠顺王爷的“手段”,既敬佩,又艳羡,暗暗在心里揣测着有朝一日,他也将这狠辣不留后患的手段施展一番。
于是在蔻官紧盯不放之下,便写了一封书信,将忠顺王爷授意他协助洪和隆私卖火器等事写了一写,稍加润色之后,便依着蔻官的话,盖上了自己的印鉴。
“这一封待我送给洪大人,再写一封,待我留在身上,日后呈给王爷。”蔻官道。
贾雨村心下狐疑。
蔻官冷笑道:“不如此,莫非你还要亲与王爷书信往来,商讨此事如何处置不成?实话告诉你吧,这事王爷见的多了,他只要最后见银子,到底如何做,与他不相干,他再不过问。”
贾雨村勉强一笑,思量着若将此事告知北静王,指不定……随后又想口说无凭,忠顺王爷的书信并非忠顺王爷所写,况且连那书信,忠顺王爷都令蔻官小心地收下了;再者说,北静王怕也斗不过忠顺王爷呢。
“不知小哥做过了这一遭,日后是否还要回王府唱戏?”
“年纪大了,唱不动了,不过是替王爷南南北北地跑跑腿罢了。”蔻官目不转睛地盯着贾雨村写字,待他又盖了章后,便将书信都收在怀中,“你且打发个亲信随着我同去吧。”
“是。”贾雨村答应着,想起衙门里有一个先前曾在葫芦庙里做沙弥的门子极会察言观色,便令人将那门子唤来,并不告知那门子所办何事,只说蔻官是忠顺王府的人,令那门子随着蔻官前去广东,去跟广东总督请安。
那门子极有眼力劲,听贾雨村这般说,就知自己终得了重用,于是欢欢喜喜地整理了行囊,得了贾雨村的二十两银子,便随着蔻官南下去了。
蔻官见在贾雨村处得逞,越发大了胆子,便又绕去王仁府上坑蒙拐骗了一遭。
那王仁心思远不及贾雨村,见蔻官来,便布下宴席,请了戏子舞女来助兴。
门子随着蔻官见了大世面,又听蔻官宴席上自吹自擂在江南甄家如何得了甄家的款待,心下便觉自己离着飞黄腾达只有一步之遥了,于是眼瞅着快离开金陵,又去信给贾雨村,将所见所闻说了一说。
贾雨村得了信,更信了蔻官是奉命办事,又令人追来送上盘缠若干。
这般,蔻官与那门子便领着一干随从,一路滋滋润润地花费着贾雨村所赠盘缠去了广东,路途之上,因好奇贾雨村如何积累下那般钱财,闲时便与那门子说话,将贾雨村做下的好事一一记在心里。
如此,颠颠簸簸数月,便进了两广地界,想起王仁之叔父、薛蟠之舅王子腾正在广西做都指挥使,为拿架子,蔻官便又打发人去广西寻王子腾“讨些”盘缠。
门子见了,心下觉得好笑,便对蔻官道:“眼看快到广东总督府了,怎地还要去广西敲王老爷的竹杠?”
蔻官心知自己此举不过是要令门子安心,却故意装作不在意地道:“若过来了,不跟那边说一声,倒显得我们王爷看不上王老爷呢。”
“说来也是,宁肯叫你们王府敲竹杠,也不敢叫你们王府忘了呢。”门子一心出人头地,虽面貌与蔻官比起简直天差地别,但一心要将蔻官的做派学去。
待离着广东总督府不过一条街之遥,坐在马车里,蔻官便隐隐瞧见一些做了海外番邦打扮的人摇摇摆摆地在大街上逛荡,待马车停在总督府后门后,报上忠顺王府名头,立时便有人来接应。
此时已经是别年初夏,天闷热得人心里烦躁。
蔻官与门子等人或骑马或坐车进了总督府后,一群人才下了车马。
门子只道蔻官还跟先前在贾雨村跟前那般倨傲,谁知如今蔻官十分恭敬,一边嘀咕着到底是封疆大吏,一边便也依着照办了。
顺着后院巷子、穿堂,一行人一路向总督府前院书房去,那门子时时小心处处在意,蔻官气度比之门子则又不同。
待到了前院书房,二人跨过门槛,不待望见洪和隆其人,隐约望见堂上坐着个影子,便先拜了下去。
“见过洪大人。”
许久,听见一声“免礼”,这二人才起了身。
门子悄悄向上打量,只见宽阔的堂上,一肥硕高大之人摇着蒲扇坐在正首,那人满面络腮胡子,双目炯炯,双唇黑紫,对衣着并不十分在意,一见便知是个彪悍之人。此人就是洪和隆了。
目光一转,又见洪和隆右手边坐着一少年,那少年一身金贵装扮,锦袍玉带,手指间轻捻一枚翠玉,俨然是谁家的贵公子。
门子思忖着洪和隆这般相貌,怎地生出了这么个秀气的公子哥,便听那公子哥笑道:“蔻官,王爷怎舍得放你来这了?”
蔻官笑道:“回琏二爷,小的来替王爷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