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当初提前送林安乐进京,将他托付到李西名下也是此意。这孩子活的只有心眼,没有心机,小坏事做的一套又一套,可他永远也想不到人会有多坏,多残忍,自己的处境没法子等到他慢慢长大去了解这一切,只有把他送到这个地方,亲眼去看一些事,听到一些话,他才会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以及他必须做到什么。
李西知道,这贾元春晋封省亲一事,是个契机。
“开恩便是开恩啊,还有什么为什么。那元妃吴贵妃周贵妃是圣上的宠妃,圣上喜欢她们,念她们思乡心切,特准许她们回家看爹娘,这又需要什么为什么。”林安乐两口把糕点吃下去加紧嚼了两口咽下去才回答老师的话,说了两句差点噎着。
“那为什么还要要求重宇别院?”李西顺了顺林安乐的背喂给他一杯水,这小子在自家好吃好喝养的胖了不少。
“摆架子呗,妃子出宫总得有点排场吧,那可是带着今上的脸面呢。”林安乐好不容易把噎着的咽下去,眼睛又是四处瞟着,明显还想找点吃的。听见老师问这话还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老师,觉得自己都知道的事老师还问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那你知不知道义忠老千岁?”李西继续摸自己的胡子,喝了一口手边的酒,看着林安乐又摸了一盘子瓜子啃,瓜子皮磕不开弄得手上都是口水。
“知道啊,老师您给我讲过,说是义忠老千岁是今上的哥哥,当时您提了一嘴,后来的就再没说了。”林安乐还在和手里的瓜子斗争,怎么也弄不出来整的瓜子仁,一甩手把手里的瓜子扔了,盘子推到一边,支着下巴也不寻思着吃了,专心和老师说话。
“这样啊。”李西仰倒在椅子上,把手里的酒一口喝尽。“你老师我啊,也是出生在世家,家业也算是比较大,到现在也算是见过不少事了,今天给你说个故事,也算是讲了课吧。”
林安乐一听有故事,立即坐直了身子,两眼冒光。
“我小时候吧,邻居是一家商人,家业很大,富庶可以买下一座城池。我也忘了这家人姓什么了,暂且说这家人姓黄吧。”李西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一口一口慢慢的喝。
林安乐不傻,商人在这时候可以说是最低等的人才做的事,就算是再富裕也不可能住在世家旁边,刚提了义忠老千岁的名字又讲黄姓人家的家事,这个黄家其实不是黄家吧。
“这黄老爷有夫人有侍妾,生了几个儿子女儿,只没有嫡子,他的两个嫡子都没能活出十岁,所以家业只能在他的庶子中挑选一个继承。按理说这应该挑着有才有德的人来继承家业,可这黄老爷只属意他最喜欢的那个刘姓侍妾生的那个二儿子,说什么也要把一大家子交给他,并且已经和家里人宣布了这件事。”李西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林安乐,林安乐听的正入神。
“这二儿子,叫他黄忠吧,是个只会说不会做的人,黄老爷爱他爱得不得了,可是家里人有人不服气啊,就是那黄老爷的四儿子,他觉得这么打的家业交到二哥手里指不定糟蹋成什么样子,自己才是最有资格继承父亲的人。于是暗暗集中了自己的弟弟和心腹的仆人,想要有朝一日胜过二哥,取得父亲的认可。于是这家里就分了派系,支持二少爷的,支持四少爷的,还有什么话也不说中立的。
要说这四少爷啊,也确实是个管家的好材料,有勇有谋,礼待他人,家里家外一把好手。黄老爷一看,这个儿子不错啊,恰好这个时候二少爷黄忠传出了一些不好的事,黄老爷再喜欢他也对他慢慢失望了,开始渐渐的看重他的四儿子。
黄忠可以说是自小受父亲重视长大的,并且也一直觉得这个家以后是他的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事,可四弟的才智让他受到了威胁,于是决定暗地里把四弟和他身边和他一直关系很好的小弟杀掉。没想到四少爷和小少爷躲过了这一劫,还想办法把这件事捅到了黄老爷那里,黄老爷气的不行,把二少爷赶出了家门。
黄老爷这时候已经身体很不好了,这件事之后更是眼看着时日不多。二少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手下的奴仆打回了家门,没想到这群自己人里出了几个叛徒,提前给四少爷通了信。这四少爷做好了准备自然是把二少爷以及手下的人一网打尽,从老爹手里正式接过了掌家大权,大获全胜。”李西故事讲完了,喝了一口酒。林安乐看着老师,若有所思,李西只是喝酒,不再说话。
“那现在呢?”林安乐过了半响才问。
“现在,这四少爷位子坐的已经很稳了,那几个从二少爷那里倒戈过来的几个人,自然也不是特别顺眼了。”李西眯着眼,看酒杯里的酒,随意的说。
“那几个人里,有家人是姓贝吧,住在城里的西面,家里盖个园子拖的垮了,这也才是个开始吧。”林安乐声音有点小。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的就是个故事。一千张嘴里有一千个故事,谁知道谁说的真谁说的呢。”李西又一仰头把酒喝完了,吧砸了一下嘴,摸了一下小徒弟的头。
“你自诩机警实则心软,听着啥都是这样,你对人想的最坏也还能有多坏呢。可是活在这吃人的地方,不与你说这些,你该怎么办。这些你现在可以不懂,但是要记住。”
☆、第10章 大观园落成引安乐王夫人作妖遭反击
为省亲的园子足足忙的贾家鸡飞狗跳,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山野子调度,贾赦贾珍贾琏等人安插排布。林安乐还是早出晚归,偶尔见一眼那贾宝玉,唬了一跳。
原是那死了的秦氏秦可卿的弟弟秦钟病的日重于一日,终究是抵不住跟着他姐姐的脚步去了。贾宝玉日日与他最为要好,末了竟是最后一眼都没见得上,痛哭不止,身边的人轮流劝解了半日才停了,日日悼念,生生把自己熬的瘦了一圈,眼底黑青。
林安乐见了贾宝玉这样,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不屑,只是联系上那日老师透漏的意向,想想贾家今日之景象,不免有些悲凉。
与他来说,这贾家确实不好,贾母是个老狐狸,那二舅母是个假菩萨,凤姐泼辣心狠,贾政不知变通是个酸腐儒,贾宝玉只知与女孩厮混整日情情爱~爱没了就活不成的样子让人倒胃口,其他人也是这这那那没个顺心的地方。可是尽管不好居多,林安乐却无法想象有一日这一大家子奢靡化作尘埃,个个寥落掉进灰里。
几日过去,林安乐心里记挂着这些事,自己钻了牛角尖,总也想不开,倒是把自己磨的和那贾宝玉一个德行,前段时间养的肉也都白吃了。
水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暗地里扭了李西不知多少次,这小孩子正长身体,自己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想着法儿给他补身体,就因为李西讲了那么一课,这心血都白费了。李西也是无辜的很,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厚脸厚皮的,聪明机灵劲儿挺足,没想到竟是心软良善到了这地步,钻进~去还出不来了,性子是跟了谁,林如海那个假书生可没这个苗子,日后得磨练他多久才能不负自己的责任。
林安乐这状态足足持续了十几日,李西的胳膊都青了一大~片。就在李西都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不是自己太心急,该不该想个办法缓解缓解时,林安乐已经是看着慢慢想开了的样子,吃吃喝喝有说有笑。自己的胳膊得救了,李西松了一口气,便以为这件事是过去了。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想开了并不代表理解或者是接受,他的小弟子注定一辈子使着小性子却当不了纨绔,生气也威胁威胁下不去狠手,容易情深却永远不易挣脱。
人力物力搭进~去,园子工程倒是完的很快,林安乐偷偷进~去瞄过一眼,倒是漂亮的很。门栏窗框具是时兴模样,白石台阶,雪白色墙,虎皮石自成纹理,不落富丽俗套。
林安乐看贾家的新园子有些眼热,第二日巴巴的问了老师,李西听了把手里的书一把敲到林安乐头上,劲用的不小,发髻都敲的有些子歪。“哎呦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快快回了家去吧,别留在这给你那老~子丢人了,不想想你家那府邸用的是什么工匠修缮的,人才料石都在今上默许之下用的什么规格,还眼红那小小的省亲园子,水野子确实是个有名的,但那不也是师传自宫中么,小家子气到这个地步,扯了破布扎在头上当乞丐去吧!”
林安乐听了扶了扶自己歪了的发髻,傻呵呵的笑了两声,心说那事我可是干过的。李西一见林安乐这蠢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他赶到水雅那边去了,眼不见为净。
就在林安乐看了那地方没几日的功夫,王夫人来事了。
园子盖是改好了,但里边可是空的啊。古董文玩,鸟雀仙鹤,赏玩之物自是多多益善。盖园子上上下下进~去不少银钱,那些大老爷们说着先取用江南甄家收起的银钱,可是各方打点下来怎么够,自己当家这些年攒下的私房是万万动不得的,一大家子每日花用也不是风逮来的。
千思万想之后,这王夫人终于决定这摆件就先从个屋征用了来,说是征用征用,其实王夫人心下打的是什么主意谁又知道。对这主意,薛家是第一个支持,薛宝钗本就是天下第一本分人,屋里本就素净的不像个大小姐,这下更是拿出了屋里仅有的古器,其中还有一件是迢迢千里从金陵带了来的元霁蓝釉白龙纹梅瓶。
其他人心下确实是有些不乐意的,但是看薛宝钗这客居小姐都这么支持,实在是没法子拒绝,也只能拿出了自己屋子里的东西。
王夫人看着这园子里的东西一件件聚了齐,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小金库日日在丰足的样子,心下实在是欢喜,可是她没想到了这个地步上,还真就有人不给这个脸面,没错,又是林安乐。
林安乐开始时还不知道这事,从李西那里回了贾府,刚进了屋子就看着自己屋里迎门那个玉屏风怎的就没了,差花红去问了才知道是被王夫人派人来搬走了。因为林安乐日日在李府待着,屋子里也只有几个扫洒的低等丫鬟,见了王夫人带的人来搬东西,问了几句竟是没有一点反应就搬走了。
林安乐今日本就被李西因为一些小事训斥了一番,现在听了这个气啊,打发花红去问了林黛玉,知道林黛玉屋子里水雅赠的那盆娇~嫩嫩开的正好的墨兰也被拿走了,林黛玉拦了两下还没拦住,说话的功夫强行搬走了,现在气的直哭,气都上不来。
林安乐听了花红的回话气的手抖。这是趁着自己不在,欺负到林家姐弟俩头上来了是吧!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没个信说搬走就搬走了,姐姐那里竟是把师母赠送的那么贵重的兰花也拿了去,薛宝钗不就是出了几件破瓶烂罐么,还当成资本了不成!
想罢林安乐站起来指使着俊子把白日里当值的丫鬟捆绑了,带着到了王夫人屋里。恰好,薛宝钗这时候还在和王夫人说话,林安乐见了心里一乐,这是正正好啊,一块解决了吧。
进门二话不说先把那个丫鬟丢在王夫人面前,唬的那她跳起来尖叫,一旁薛宝钗倒是看着镇定,可也是脸色惨白。林安乐施施然坐在一旁自己倒了茶水喝,看着她俩不说话。
王夫人见了林安乐这个样子气的直拍桌子“林安乐!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有个丫鬟,说是二舅母屋里的,我这不是特地送了来给您的么?”
“胡说!我这屋里的丫鬟都是定了数的,怎么就是我的了,明明是你屋里的奴才!你刚来时我好心送你丫鬟你不要,现在还怪了我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夫人桌子拍的震山响,薛宝钗在一旁抚着她的背,劝她。
“姨妈不要动肝火,先听听弟弟解释,这大晚上的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林安乐在一边听了暗暗咬牙,这眼药上的好啊,大晚上的,这是该自己大晚上的来势汹汹该罚么。
“今日您来搬我那屏风时也没见这丫鬟给我报个信什么的,难道不是您老屋里的奴才么?这么说来还不是了,这倒是我错怪您了。”
“知道便好,我虽是你的二舅母,可也有这个资格说你两句的。这里可不是你林家,说话做事要有分寸的,今日是我,也不愿多责怪你,若是别人,就算是宝玉,我也定是要罚他跪佛堂的。”王夫人轻蔑的拿帕子擦了擦嘴,好像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不是她似的。
“哦,那还多谢二舅母教导了。不过我林家的规矩我还是自己知道的,书香之族的传承毕竟也不是一些商人粗俗之辈能竟的上的,单说父亲那书房的书,大概某些人再赚来一辈子也见不上,实在是可怜他啊,活的白~痴~呆傻,日日只耳闻银钱财帛之事,还以为自己多有才分,莫不知井底之蛙到了死都见不着这井外的天是什么样子呢。哪里比得上那些真正的大家小姐,往日不愿意说这些,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倒是有想说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