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晴雯正病着,就被周瑞家的带了好些人拖出园子去了。我后来和老祖宗略提了一嘴,也让太太借口晴雯身上有病不能再服侍主子给折过去了。我只得让人收拾了晴雯的细软给她送去,又暗地里给她嫂子一些银钱,拖她帮忙照应着。还好她嫂子平日里看着不怎么样,正经时候倒也能用得上。她既然答应我会好好照顾晴雯,想来不会说谎。”
“至于芳官儿和四儿几个丫头,因平日里在怡红院就多有骄矜,且外头得罪的人也多,就连老太太也看他们几个不上。可是他们在外头又是没有老子娘的,一个个孤孤单单的来了咱们府里。那些个干娘什么样的,我也不敢指望他们。”贾宝玉说到这里,低声笑道:“倒是多便宜李贵和茗烟几个了。”
赖瑾听得糊涂,不免张口询问。
却原来王夫人撵出的这几个丫头都是平日里怡红院最出挑清秀的。那晴雯一般的美人胚子就不必说了,模样好针黹好,就是性情有些捉尖儿买快的,但也没有什么心计。且因她每次在宝玉的奶母李嬷嬷过来的时候虽然心里不耐,但是手底下端茶送水的也从来不耽误。因此竟也得了李嬷嬷的眼缘。
如今得知王夫人不喜晴雯在宝玉跟前儿伺候,且又晓得晴雯和宝玉之间清清白白的,遂不免动了两分心思。昨儿亲自求到了老太太头上。老太太原本是想着将晴雯送给宝玉使唤的,可是看王夫人这般厌恶的态度,也不好为了一个小丫头就和王夫人生分了,毕竟王夫人背后还站着一个贤德妃娘娘。贾母虽然不喜王夫人粗苯恶毒,但怎么也要给贤德妃娘娘三分颜面。她这番心思府中的老人自然能看的出来,所以李嬷嬷只在老太太跟前儿一求,老太太就应了。
见李嬷嬷顺顺当当的办成了事情。茗烟和锄药几人的老子娘也不免去荣庆堂嘀咕两句。于是芳官儿和四儿几个,老太太索性做了顺水人情,直接配给宝玉身边的小厮和长随。这么一圈下来,唯有跟宝玉破了身子的袭人和碧痕无人问津。其余的人好歹也算有了人家了。
如今只等着晴雯的病一好,府上的孝期一过,这几家就要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而贾宝玉今天找到赖瑾,也是为了李贵的事情。
“李大哥的年岁大了,且又是我的乳兄弟,如今又娶了晴雯,我少不得要为他打算一二。他自幼跟着我当差,为了保护我手底下也有两把功夫。我已经将他和他老娘的身契都放了出去,李大哥说他想走军中的路子。我想问问你能否帮个忙将人送去西北?”
赖瑾惊异的问道:“你怎么不让他去西海沿子?”
贾宝玉面上闪过一丝讪讪之色,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随意就退而求其次?
赖瑾好笑的摇了摇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既然是宝玉这么正经的求到他这里,且也是为了正经事情。他少不得应了下来。答应宝玉会写一封荐书给固守西北的冯汉将军。
不过赖瑾心中依旧有些疑虑,不免开口问道:“我记得袭人一直是你身边最得意的人,平日里说话做事也很注意不得罪人。怎么这次往外头撵人,竟然还有了袭人的名字?”
贾宝玉摇头苦笑,轻声说道:“之所以会抄检怡红院,想必和袭人平日里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而之所以会撵了晴雯,恐怕就是麝月的手段了。”
赖瑾恍然。原来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必袭人在王夫人跟前儿进谗言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也被旁人盯上了吧。
怪道适才贾宝玉对麝月的态度冷冷淡淡的。
只是当年怡红院莺莺燕燕何其热闹喧阗,如今也只剩下一些表面忠厚内里藏奸的“粗苯”之人。这样的事实对于自诩护花公子的贾宝玉来说,也是很难接受的吧。
赖瑾想着,不免开口劝道:“你也别太难受。这也算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了。虽然这一时半会儿的你有些接受不了大家彼此都很伤心。不过时日长久了,她们也算是有了个终身的依靠。这也未必就是坏事。”
依稀记得原著中晴雯最后死了,芳官儿四儿出嫁了,碧痕被卖了,袭人则嫁给了蒋玉菡。与原著中相比较的话,晴雯几个人也算得上有幸了。至少李贵、茗烟和锄药都是跟赖瑾从小长到大的。他们的秉性赖瑾还是知道的。都不是那等心胸狭窄,性子阴狠的人。晴雯几人嫁给他们,将来虽然未必幸福,但也不会遭罪就是了。
贾宝玉自然也明白赖瑾心中所想,当即微微笑道:“我并不难受。我早就知道了,这天下的眼泪我是不能全得了。原本还想着各人得各人的眼泪也还罢了。只如今看来,能为我流泪的那个人也没了。”
赖瑾听着贾宝玉又有些迷心左性的话,只得默然不语。
这厢贾宝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暗自神伤起来。自己坐在廊下哭了叹了一回,淌眼抹泪的说道:“自此以后我就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你们都过的好好的吧。”
赖瑾莞尔一笑,摇头说道:“这话说的不像。你倘或真的有时间有闲情,自然可以去西海沿子找寻我,也算是你在外游历散心。好端端的说出这些疯话做什么?”
贾宝玉忽的又不哭了,怔怔的看了赖瑾一回,开口说道:“以后我自然是要出去游历的,只是那时候的我已然不是如今的我,你们倒也未必认得我了。就算你们依旧认得我,我可能也未必认得你们了。”
赖瑾听着贾宝玉的话,只以为贾宝玉是在感叹人生际遇,不免开口笑道:“这又是疯话了。既然认得你一时,那就是认得你一世。怎么会有一会子认得,一会子不认得的事情。”
贾宝玉微微摇头,并没有再说话。
赖瑾看着贾宝玉神思恍惚,眉眼黯然的模样。也只以为他是因为晴雯等事伤心糊涂,遂也没有多想。看他如今还能听两句话,不免又嘱咐他要孝敬贾母,上进立世等话。贾宝玉并没有应声。两人又闲话一会子,只觉得身上越发汗津津的,便回身进屋了。
午间是在荣庆堂吃过了饭食,喝过了茶水之后方才家去的。彼时家中各处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外头该拜访的地方也都拜访了。还特地前往秦家告罪,说自己因外任的缘故不能给秦牧当迎亲老爷了。为表歉意,赖瑾索性将自己的好友卫珏介绍给秦牧。卫珏乃是一甲榜眼,也算是年少多才之人,且品性高洁,学识广博。秦牧往常也很喜欢这位同僚,遂点头应下。
之后又去了林家拜别林如海和林黛玉。林黛玉的身子骨已经痊愈了,目下正在家里预备发嫁。赖瑾见她红光满面,气度开阔,知道她已经从当年联诗一事的阴影中走脱出来,也不由得替她开心。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添妆提前交给林黛玉,又说了好些宽慰劝解的话,赖瑾方才从林黛玉的院子里走出来。
彼时林如海正在书房挥墨作画,赖瑾上前请过安后,又听得林如海给他讲解一些做官御下交际之道,赖瑾仔仔细细的听了。又和林如海约定没半个月来往书信一封,并赖瑜这半年的进学课业。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赖瑾又在林府上吃过饭食,方才家去。
最后又去了薛家。薛蟠已经先一步去了西海沿子打点。赖瑾将早已准备好的添妆分别交给薛宝钗和薛宝琴两个,拜别过薛姨妈之后,诸事已毕,再无不妥。
腊月初十,风高云淡,宜出行。
赖家众人带着车马行礼小厮丫鬟管事婆子浩浩荡荡一群人,一路舟车前往扬州。
第73章 初到江南开始过年
初到江南开始过年
古人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大抵三月份就是扬州一带风景最美的时节。只可惜赖瑾每次到扬州的时候大约都在寒冬腊月里,放眼望去四野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既没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哀婉柔情,也没有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明媚妍丽。
靠船登岸的时候,赖尚荣带着已经微微显怀的孙氏以及赖尚宁,赖从容、沈轩、薛蟠、冯紫英等人并扬州衙内的管事婆子和小厮都在码头上等着。几个儿媳妇孙媳妇簇拥着赖嬷嬷,赖瑾扶着赖大,赖瑜扶着赖升慢慢上岸。赖尚荣并孙氏等人立刻迎上前来见礼问安。
“不孝子尚荣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见过二叔、二婶。”赖尚荣说着,话语都有些哽咽起来。
赖嬷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拉着赖尚荣的手连连点头说道:“这么多年,可苦了你们两个了。”
孙氏眼圈儿一红,吸了吸鼻子,摇头说道:“是孙儿和孙媳妇不孝,不能侍奉床前。还累得太婆婆和各位长辈们为我们担忧。”
赖大媳妇摇头笑道:“这傻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们这是为国尽忠,为天底下的老百姓做事儿,自然是更为紧要的。”
言毕,看着孙氏已经粗了一圈儿的腰肢,欣慰的说道:“何况你又为我们赖家添丁进口,这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身后赖尚宁和赖从容也纷纷走上前来磕头请安。分别扶着赖大媳妇和赖升媳妇的张氏和陈氏一脸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尤其是小张氏,她刚刚嫁给赖从容没一年的功夫,赖从容就远赴西北入军。细细算来已经有三四年的功夫不曾见面,如今两个小夫妻小别胜新婚,更是一片的温情脉脉深情款款。
而站在人群后头的沈轩也是一脸炙热的看着赖瑾。他虽然身份所限,不能明晃晃的站出来大诉相思之情。但是他心中要说的话也并不比别人少多少。一时间众人全都静静的呆立在码头。寒风吹过,飘起阵阵清雪。
赖嬷嬷开口笑道:“咱们别站在码头上傻立着,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这一大家子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回家去再说也是不迟的。”
赖尚荣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家中的管事婆子将众人的行礼全部搬到拉行礼的大车上。然后亲自扶着几位长辈上了轿子或马车,这才自己扶着孙氏上轿回转。
身后沈轩、薛蟠、冯紫英、赖瑾等众位男丁全都骑着马在一旁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扬州城。
与华丽张扬尽显气派的京都不同,冬日的扬州城虽然被大片冰雪掩盖着,但是那股子江南温婉的底蕴还是一览无余。
赖家众人到达扬州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粉墙青瓦的墙院也都高高悬挂着大红的彩带和大红的灯笼,显得越发喜庆。
因为到了年节之下,街上来往的行人和走街串巷的货郎并不多。往日间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也都没有了。但是大街上却一点儿都不显得寂静寥落。穿着簇新的小童们躲在街角疯玩斯闹放鞭炮,那些家财富足的大户人家们也都大开着府门,隐隐约约能看到园子里拜访的影壁和形状离奇的假山花石,也算是别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