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上代表太空监狱的圆点突然消失,从另一个遥远的犄角旮旯处冒了出来,表示着目的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换了一处地方。而此时横在楚斯及萨厄·杨面前的不是别的,很不巧,正是大气层裹绕的完整的天鹰γ星。
“很好,又换了时空。”楚斯对着穿来穿去的时空简直没脾气了,“刚才还是分崩离析的碎片,现在又倒退成完整的了,这又到了哪一年?”
萨厄·杨没有立刻回他,因为黑天鹅的冲势太快,眨眼的工夫已经突破大气层直奔地面,整个机舱颠得吓人,楚斯怀疑再这么冲一会儿,外部材质但凡稍微有点儿不达标,就能立刻烧起来。
如果不加阻止,任它们这样俯冲下去,要不了几分钟就要直接撞进某个倒霉城市里了。
“把瞬时冻速系统打开!”
楚斯飞快调整瞬时冻速的相关参数,萨厄·杨在一旁十指快敲成了虚影,在两分钟内,把同步驾驶系统里其余九十多架黑天鹅也统统冻了速。
眼看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甚至能俯瞰见地面的房屋道路已经黄白灯火时,一百架黑天鹅的瞬时冻速启动效果终于达到了统一,堪堪在空中悬停下来。
即便是这样,还是掀起了一阵狂风。
还好开着隐形罩……
还好反应快有惊无险……
不然这放在哪一年都会成为一个大新闻——
“一百架早早退役的黑天鹅飞行器在某地撞毁,引起武器军械舱和燃料舱连环爆炸,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楚斯粗略地看了一下地面俯瞰图,又试着从舷窗边望出去,“让我看看这个死里逃生的倒霉城市究竟是哪——”
话还没说完,他就顿了一下,紧接着遥遥看到了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兰松城。”
让他愣一下的倒不是兰松城本身,而是兰松城所处的地理位置——它的隔壁邻居就是楚斯和蒋期曾经住的翡翠港。相较于繁华的翡翠港,兰松城面积更大,容纳了更多制造业基地和郊区,林地多人少。
就在楚斯心说怎么绕来绕去总能撞到这一带的时候,距他们不远的地面上突然响起了爆炸声,火光直冲天际。
“刚才冻速撞到什么了?”楚斯下意识一愣,以为有边边角角的黑天鹅没控制好,撞到一些地方或者不小心发射了炮弹。
萨厄·杨还在敲着按键检查同步驾驶系统,闻言朝舷窗外看了一眼,道:“应该不是,不过刚才瞬时冻速太突然,速度差过大,系统出了一点故障。”
好在兰松城旷野多,他们就近挑了一块地方落地,萨厄·杨便开始排查起了系统故障。
楚斯透过舷窗朝远处的火光看了一眼,想想套上了指炮,又带了一支应急药粉便打开了舱门,“我去看一眼,再确认一下。”
“别走太远。”萨厄·杨应了一句。
楚斯步子顿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不适应,毕竟这种出门前被人叮嘱一句的事情,他已经太多年没有碰见过了。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不赖。于是在怔愣之后,他笑了一下,一边摆了摆手下舷梯一边说道:“知道,很快回来。”
爆炸的地方离黑天鹅暂时歇停的地方目测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更何况楚斯也不需要真的走到爆炸点,只需要确认一下最远处的黑天鹅跟爆炸无关就行。
当然,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再顺手帮个忙。不过他刚才看了一眼地面俯瞰图,爆炸所在的地方是在一条河岸边,在两岸相通的一座直桥这端,可以猜测,爆炸而起的火光以及后续小爆炸会切断直桥和这岸的通联,让人过不来。
这种做法很像是被追缉的人给身后的追缉者搞出来的障碍,以方便自己脱身。
楚斯其实在看到爆炸点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跟黑天鹅相关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直觉告诉他可以下来看看。
其实这一路,楚斯都觉得自己所踩的时间点非常巧,也不知是运气太好了,还是时间太眷顾他了,他跟萨厄·杨总能促使一些事情发生,或是刚好阻止一些事情继续。
尽管依然有过不少次白费力气或是绕道兜圈的情况,但总体看来,已经能算极其幸运了。幸运得都不知道是他和萨厄·杨在追着时间,还是时间在配合他们。
不过他后来想想又觉得其实也正常,过去的每一天每一个地方都有无数的事情正在上演,这无数的事情牵连起了一张巨大的网,不论他们回到哪一段时间哪一个地方,碰到的始终是这张网里发生的事,也始终会以某种形式影响到这张网里过去的自己。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必然。
他在这种直觉和必然的驱使下,穿过一片旷野缓坡,朝爆炸点走去,就在他走到半途拐过一片延伸出来的白杨林时,他看见一小团身影正站在白杨林的边缘,隔着长长的缓坡,远远地看着那片冲天火光。
小范围的二次爆炸还在继续,偶尔火光会飞溅会升腾起大团的烟雾,将更远的城市阻隔在河岸另一端,将远景衬得有些惊心动魄,也给那一小团身影莫名添了点神秘又……熟悉的味道。
楚斯蹙起眉,悄无声息地加快了步子,从后侧面走近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穿着宽松的浅色衣裤,乍一看像是睡衣,再细看就会发现有点儿像医院里的病号服,又或者是……实验服?
不过那实验服看起来并不干净,上面印着好几团脏污,因为夜晚光线昏暗的关系,脏污的颜色浑浊不清,像是不知在哪里滚到的泥水。
直到走到近处,楚斯才诧异地发现,那所谓的脏污不是泥水,而是血迹。
一个不到他腰的孩子,浑身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正垂着细瘦的胳膊,安静地看着远处的爆炸,片刻后又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前襟的血。
在远处的火光和头顶的星幕映衬下,透出一股浓重的孤寂来。
楚斯走到他身后,忍不住轻碰了一下他的头,正想问他“你一个小鬼怎么会大晚上的跑来这里,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然而话没出口,就借着身高优势看到了那小崽子手臂上的横贯着几道伤口。于是他张口说出的话,就变成了:“疼不疼?”
小崽子似乎没有料到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还能有人,整个人愣在那里。
楚斯的手掌还在他头顶,能明显感觉到这小不点的僵硬。
当他再看一眼远处的爆炸时,莫名觉得那爆炸跟这个小鬼脱不了干系。尽管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他确实开始怀疑是这小鬼搞出来的动静。
小鬼僵了片刻后,转头仰着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极了,简直不像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会有的。里头包含着一种不太像正常人的冷漠和一丝微妙的抗拒,还有一点极少的软化。
楚斯看清他模样的瞬间便是一愣——居然是个熟人,没记错的话,就是上次在巷子口装哭骗了他一支液体炸弹的小崽子。
尽管那次他连这崽子的模样都没看得太清楚,但是眼神和气质太特别了,以至于即便这崽子换了衣服剪短了头发,楚斯依然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他干脆半蹲下来,保持着跟小鬼平视的状态,冲远处的火光一抬下巴,问道:“你干的?”
小鬼也跟着朝那边瞥了一眼,眼珠被火光映得很亮,让人看不清他本来的眸色。他表情有些无动于衷,瞥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完全没有要回答楚斯的意思,跟上次装哭完全是两种态度。
楚斯拎着他几根手指头,将他的胳膊抬起来看了眼伤口,小崽子有点抗拒地把手往后抽了抽,可惜力气上没能赢过楚斯,抗议无效。
还好随身带着支应急药粉。楚斯心说。
他摸出来,撕开管口,朝那小崽子哗哗冒血的伤口撒了一层。
光是这么撒,他都能闻见药粉里某些刺激性药物的味道,这种应急药粉一般供应给军人,药劲大,见效快。洒在伤口上必定不会舒服,疼是肯定的,然而这小崽子却一声没吭。
楚斯忍不住抬眸扫了他一眼,就见那崽子正微微皱着眉,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楚斯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不过还没等他琢磨出来就被人打断了思绪——那孩子显然不想跟他有更多接触,刚撒好药粉就抽回手朝后让了一步,防备心非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