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我们两人叙叙旧,聊两句,卫督运不会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吧。”伊崔微微笑着,他的面色和以前一样惨白,不过身形却似乎丰满了一些,没有以前那样弱不禁风。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推着伊崔的木轮椅,推着伊崔走到卫尚面前。
卫尚将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攥起拳头,表情紧张,努力装得淡定:“伊大人不是在锦官城?真是让人意外啊。”
“是啊,我也意外,事情顺利,我便早些来集庆帮君上了。我先上路,然后才传的消息,估计这会刚刚到君上手上吧,”伊崔望着卫尚,淡淡一笑,“君上在前方可好?左眼已经痊愈?”
提起燕昭的左眼,卫尚的心一紧,谨慎回答:“君上一切安好。”说着他左右看了看,道:“卫某的确还有事要处理,既然伊大人人在集庆,改日再叙旧也无妨。”
“急什么?我和你……呵呵,没什么好叙旧的。只是找你来问问我家朝小歌的情况,你紧张些什么?”伊崔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在卫尚的脸上扫过:“看起来,似乎卫大人很怕我问起顾朝歌?”
“不,不,当然不是,卫某只是挂心差事,一时走神,”卫尚连忙摇头否认,想起燕昭的嘱托,他的心一痛,却不得不昧着良心回答,“顾姑娘也一切都好。”
“是么?”
伊崔双手交叠于腹前,注视着卫尚不自然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既然她一切都好,为何不见君上让她寄信给我?”
“这……或许是她太忙了吧,有那么多的伤兵要治疗,她抽不出时间也属正常。”
“你撒谎。”
伊崔冷笑。摊开手,阿岩会意,将拄拐放到他的手上,伊崔借助一支拄拐的力量,缓缓站起身来。
伊崔那一声冷笑让卫尚心惊肉跳,他就如同一个面对死者家属的杀人犯,内心充满无限的负疚和罪恶感,但是又希冀能蒙混过关,或是得到谅解。
“你撒谎。”一只手揪住卫尚的衣襟,强迫他抬起头来,卫尚这才惊觉伊崔的右腿已经有了力量,他仅借助单支木拐便可站立和行走。
“你的腿已经……”
“已经在好转,”伊崔截过他的话头,冷冷一笑,“我还在治疗中,朝小歌不可能不关心我的腿,忙得没时间给我写信,呵,你以为我会信这种鬼话?”
“说!她到底怎么了!”
“她……挺、挺好的……”
“放屁!”伊崔难得爆一个粗口。他的右手一使劲,将卫尚整个人猛拽过来,卫尚一个趔趄,重心不稳,这时候一支拐杖突然横过来,直接将他扫到地上。
卫尚从来不知道伊崔的手臂竟然这么有劲。
“是不是君上让你们都瞒着我什么?”
“没……”卫尚翻身,试图站起,却发现木拐的一端正指着自己的鼻子。
为了走路稳健不滑倒,伊崔的木拐是特制的。触地的一端削尖,包着铁皮,此时此刻这端便指着卫尚的脸,充满威胁。
“姓卫的,我没有耐心听你废话,”伊崔冷冷道,“老实告诉我,顾朝歌到底怎么了。”
即便他不这样做,卫尚的心理承受也已经到极限,他一直觉得顾朝歌被掳走是因为自己,而燕昭让所有人瞒着伊崔,又加重了他的负疚感。他实在是很想让伊崔知道真相,然后伊崔骂他一顿,打他一顿,不管怎么样对他,他的心里都会好受些。
可是君上的命令……
卫尚低着头,木拐包着铁沾着泥的尖端又离他近了一点,冰冷的金属几乎触到他的鼻子。
“关于顾朝歌的事,我向来没有理智也没有耐心,”伊崔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渣,“卫家早就绑上我们这条船上走不开。所以,我不介意让卫大公子破点相,或者受点别的苦头吃。这种事情,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不、不必了……”卫尚低声道,在心里默念他不是在违抗君上的命令,只是情势所迫,被人威逼,不得不说。
“那就说!”
“朝、朝歌她……”卫尚的声音越发低下去。伊崔听不见,心里着急,扔开拐杖,膝盖撞上冰冷的地面,他跪在地上,弯腰一把提起卫尚的衣领,吼道:“她怎么了!”
“她、她……她被北胡掳走了!”
卫尚大声道,和这句话一同涌出来的,还有他的泪水。
☆、第88章
“之岚将卫尚的两颗牙给……打掉了?”
帅帐之内,正阅读军报的燕昭惊闻此消息,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顾朝歌被掳一事,说来他也有保护不力的责任。
“就……之岚一个人?他……就用拳头?只一拳?没别人帮忙?”燕大将军深感不可思议,他和伊崔好友多年,他知道伊崔因为身体弱,向来能动口就绝不动手。由于一般他动动嘴皮子就能摆平一切,所以基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此次竟然一拳打落卫尚两颗牙齿,想来是气愤到了极点。
忽然,燕昭想到一个问题,他问:“卫尚被打落的……不会是门牙吧?”
告诉他此条消息的薛老先生,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他的君上,隐隐从这句问话中嗅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似乎不是。”薛吉回答。
“哦。”燕昭点了点头,敲了敲椅背,又问:“那伊崔现在什么情况,奏报里有附他的书信是吧,拿来给我瞧瞧。”
薛吉条件反射地将奏报所附书信往袖子里一藏,道:“呃,之岚正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不怎么中听,君上最好还是不要……”
燕昭扬眉一笑:“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骂过人打过架,我还能受不了他生气?无妨,拿来给我瞧瞧。”
薛吉无奈递上:“君上记得莫要动气。”
燕昭翻开伊崔的信,第一眼,发现字迹出奇潦草,一钩一撇简直能飞上天,显然正是在气头上写的这封信。第二眼,发现一张纸上满目可见“竖子”、“母婢”、“死公”等骂人字眼,连“老猪狗”、“直娘贼”这种粗俗的话也公然出现。
燕昭忽然有点理解为啥薛吉不给他看了,这不像伊崔所写,倒像一个只读了几天书的莽夫市井骂街的文字记录。
诚然,伊崔纸上句句骂人之话,多半指向北胡,一小半指向被他打落两颗牙齿的卫尚。然而,另外隐隐约约,没有写出来的,是对燕昭的责备。
他将最心爱最重视的女人从安全的锦官城千里迢迢送到危险的前方战场,只为了治好他的主上的眼睛。燕昭的眼睛治好了,可是他却没有行使好保护顾朝歌的责任。
他让北胡人在眼皮子底下接走顾朝歌,生死未卜。更让伊崔不能接受的是,燕昭竟然下令属下封口,不让任何人告诉他顾朝歌失踪一事。
伊崔在书信的最后,用极尖刻的语气质问燕昭,他自问一言一行都对得住君上之信任,敢问君上是否对得起他?
看到这里,燕昭轻轻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