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眼波微动,轻轻叹了口气:“你且坐罢。”
清辉道:“孩儿侍立就好。”
白樘便不多言,只道:“我先前并未细问,你在会稽那段,可过的如何?”
清辉道:“劳父亲记挂,但正如孩儿家书中所言,一切安好。”
清辉外放会稽这几年来,虽也隔上几个月便写一封家书,可却都是寥寥几句,无非是问上请安,然后浅说几句自己安好,末了表明会尽忠体国之心,言辞大同小异,别的私事私话,冷暖喜忧,一句不提。
白樘仍默默地看着清辉,半晌道:“你虽不言,我却也知道地方官不是好当的,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比如……那几个棘手的案子。”
清辉亦沉默片刻,才道:“父亲着实不必担心,虽如父亲所言,的确曾有难熬之时,然而庆幸的是,在我最艰难之时,也有挚友知己相伴身旁,是以竟不觉着格外苦困。”
他本是极宁静淡然的口吻,可说到最后一句,却不禁带了一抹暖意。
白樘眉睫微动:“你……指的是……”
白樘自然知道清辉指的是谁,若不是很懂清辉的为人,连白樘几乎也要怀疑,当初清辉选择去会稽,是因为他“未卜先知”了。
然而此刻,清辉眼前心底,所见所思的,却是在会稽的种种。
比如那除夕夜的时候,在可园内,大家伙儿围着桌子痛快吃喝说话的情形。
自打他回京以来,自然也经历过不少场合,家中的,府外的,然而却无一场一次,能让他感受到如在可园那种自由自在,畅然快活的气氛。
那小城总是湿漉漉地青石板路,总是爬满了藤蔓的桥梁,每个人的笑颜,甚至是那雨中的芭蕉,檐首的灯笼,不紧不慢迈着八字脚经过的大白鹅……无不让他至为怀念。
白樘见清辉面露怅然之色,便打住话头。
可是相顾之间,却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严大淼曾无意感慨过,郭司空也曾提醒过……所以,白樘并未告诉任何人的是,清辉这一次回京,的确是有他在暗中使了一分力。
可是如今儿子就在眼前,却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般。
只是他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尚且能淡然自持,无情无拘,可是面对清辉……这样精锐机敏、外冷而内热的孩子……
白樘不再令自己为难,最终只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且你在外头历练这数年,的确也大有长进。只是回了京来,却绝不比外头轻快,我知道你心底有数,便不多说了。”
清辉垂首:“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白樘起身,将行之时又道:“是了,你自回京来,始终应酬不断,只是且也要留神身子,倒换水土必然有些不适,不必强撑,得歇息之时,且好生歇息调理。”
清辉眼中透出几分诧异,忙又低头道:“是。”
白樘出了清辉的书房,本欲去刑部,可因方才跟清辉会面,那心思竟有些浮动难平,走了几步,却又回身往自己房中而去。
正走到半路,忽地见迎面有一人走来。
第339章
这来人身长七尺,下颌一缕淡髯,正是白樘的二哥白翎,远远地见了,便笑着招呼住。
白樘见礼过了,白翎含笑说道:“我先前听人说你回来了,还只不信。以为近了年下,你必然更加忙碌百倍……不料果然是回来了,定然是因为清辉高升之事?”
白翎人在光禄寺里,只也做个主簿的闲职,他生性又散漫,因此跟白樘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两人一问一答,说话间,白翎陪着白樘行了一段路,便又问道:“今夜在府中安歇?”
白樘颔首道是。
白翎见左右无人,笑说:“先前一直没顾着问,老太太寿那日,你本要歇在府中,却又匆匆去了,是为了什么?”
此事于白樘而言,宛若奇耻大辱,何况又因此差点闹出事来,因此白樘不语。
白翎恍若无事,低低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知道,是你二嫂偷偷跟我说,那夜有丫头看见你走了后,是朱姑娘从你房中出来……”
白樘方淡淡道:“哥哥,这话不可胡说。”
白翎一脸会意,又道:“不消担忧,我自然知道,所以也叮嘱过你嫂子,她又训斥威吓了那两个丫头叫不许多嘴……因此世人都不知,你可听见丁点风声了?”
白樘道:“哥哥有心了,多谢照应。”
白翎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且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此事传扬出去,对谁也大不好,只想不通那朱三小姐是怎么鬼迷心窍,竟做那等逾矩之事,连我也觉骇然好笑呢。幸而如今她总算是知难而退,我且还听说,她将得个好归宿呢。”
白樘听似话中有话,便道:“这是何意?”
白翎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四弟你不知道的事?”又低声对白樘道:“前日我跟朱公子吃酒,他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朱芷贞极有可能进静王府……你说着是不是个好归宿?”
白樘甚是诧异:“竟有此事?”
白翎点头道:“朱公子既然亲口跟我说,那此事只怕不假。”
白樘正思忖中,白翎说道:“不过如此也好,这朱三小姐,先是错嫁了陈威,又如此对你死缠烂打的,闹得不像话,这件事才消停了些,她又一鼻子灰地去了,若她有个想不开如何的,也是一件麻烦事,倒是不料静王竟会看上她……也算是无形中去了一桩麻烦事。”
白樘若有所动,略略沉吟。
白翎道:“我又听说,潘尚书已经递交告老辞呈,这刑部尚书的位子,只怕毕竟还是四弟你的,这当口上可是万万不能出一点儿事,不过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不必你操心半点儿,祸事便消弭于无形了。”
白翎说罢,复笑了数声。
此刻两人已经来至白樘卧房之外,白樘见他并无离去之意,且比素日更加多话,隐隐有些知晓,便问道:“哥哥可还有事么?”
白翎方停了笑,面上略有些讪讪地,道:“确是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白樘道:“哥哥请讲。”
白翎咳嗽了声,道:“其实有些难以启齿,你、也知道你嫂子那个人,略有些眼皮子浅,先前被人撺掇,竟瞒着我拿了些体己……在外头放着,今日来我才知道,她赌咒发誓说已经收手不行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