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伯曹既然无暇理会此事,她略替他看一眼,有“投桃报李”之意罢了,谁成想竟能牵出那种惊世骇俗的大案子来。
徐志清又叹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呢,这几日外头可不太平,山阴,上虞几个地方有名的金行,连连出事,行业内都是一团乱呢,我想起前日那件事,还有些后怕。”
云鬟心里虽有些知道,却只说:“这也是徐兄的福分,我也不过是凑巧罢了。”
徐志清道:“说什么凑巧,贤弟你简直如神人一般,我现在仍像是在做梦一般呢。且先前我家里,我父亲总觉着我爱交往寒士,不务正业,所以有些不大喜欢。没想到这回金器行躲过这样一大劫,父亲才对我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托贤弟的福。”
云鬟见他说的这样恳切,只得罢了。又留徐志清午饭。
徐志清道:“我心里倒是想留下,只不过年下来往应酬甚多,今日还有好几家要去呢。只等过年的时候,好生来贤弟宅里吃年酒如何?是了,也还要请你去我们府里呢。”
徐志清去后,林嬷嬷指挥丫头小厮们收拾那几个箱笼,见本地的风物土货、腊鸡腊鱼腊肉等,应有尽有;又见上乘衣料,共有六匹;四个小盒子里,盛的是参鲍、鱼胶、瑶柱等物,另外一个箱子,却是福橘、广柑,各色干果,并对联荷包等。
林嬷嬷见一样,惊叹一声,底下众人也都围着看,旺儿笑道:“真不愧是本地头一号的,二公子也果然是个爽快人,竟送这么些东西……不过,也是咱们主子的好人缘儿,别说是才来不久,就算是久居本地的相识人家,只怕也没有这样丰厚呢。”
林嬷嬷忙道:“要不要安排回礼?”
云鬟揉着额角,片刻说道:“不必了。”
起先只因多逛了一趟街,又得了徐志清的礼,因不过意,才去回礼,又牵扯出金器行的案子来,竟又得了他这许多的馈赠。
本是不想欠人的,也原本不想跟徐志清深交,却不想反而只往预料相反的方向而行。
倒不如就此罢了,省得越发你来我往,分个不清。
如此到了晚间,陈叔早早地收了铺子回来了,手中却也捧着一个包袱,便进内来给云鬟。
云鬟只当是他从外头买回来的什么,便道:“是什么?”
陈叔笑道:“你瞧瞧看就知道了。”
露珠儿过来打开,却见竟是一袭微霜色的绉纱圆领袍,领口跟袖口都绣着淡金色葳蕤的花枝蔓纹,用同淡金的琉璃珠做扣,做工精细不说,更是清雅高贵,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
露珠儿早惊叫起来,又招呼晓晴跟林奶娘过来看。
林嬷嬷啧啧地,对陈叔道:“您老人家的眼神儿也变好了,口味也高贵起来,如何这样会挑衣裳?上回我们出去买,竟没带上您呢,可惜了儿的。”
云鬟虽从不挑拣衣物,然而见了这件,却很适合她的心意,当下含笑定睛打量。
陈叔见云鬟喜欢,便笑道:“这哪里是我的眼色?我哪里能呢。”
云鬟一怔,陈叔便道:“是隔壁成衣铺子的掌柜先生给了我的,说上回凤哥儿过去,没挑着可心意的,这个叫我捎回来,当是见面礼呢。我推辞再三,见他十分恳切,便才收了。”
云鬟因上回并没见着此人,心里暗暗疑惑。
陈叔又道:“以后彼此都是邻居,他既然这样有心,也是彼此的福,主子若是喜欢,就留下罢了,我自也有礼送他。”
过了小年儿,便是除夕。这却是云鬟在南边所过的第一个年夜,自然滋味别有不同。
只听得外头轰隆隆噼里啪啦地放炮仗烟火的声响,甚是热闹,这一点上,却是南北皆同。
今夜的菜肴,也多是当地风味,无非是扣肉,糟鸡,溜虾仁儿,醉河虾,以及徐志清送的醉蟹、糟青鱼干,并炒腊肉,烧豆腐等,倒也算是色香味俱全。
晓晴又下厨做了几个北边风味儿的,并一坛子当地黄酒,众人齐聚着吃了年夜饭。
云鬟因吃了两口酒,不觉有些晕熏熏地,听着外头炮仗声不绝,便呵呵笑了起来。
林奶娘见她脸儿红红地,知道是有些醉了,便催促陈叔道:“快把炮仗放了,让凤哥儿早些安歇去。”
陈叔忙脚上旺儿等,便到门口放了一挂炮仗,又回来在天井里放了两个烟花,云鬟瞅了会儿,叫陈叔赏底下人,便扶着两个丫头,回房休息去了。
是夜,外头一夜炮竹声音不绝。
屋内,云鬟因酒力发作,见帐子放下,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既然醉了,身心都无法自控,那神志更是混沌起来,半梦半醒之间,神思无法自持。
就如没了舵手的小船,便在那记忆的川流之上飘来荡去,却无定所似的。
如真如幻中,忽地听到有人尖叫了声,从外头传来。
帐子里云鬟动了一动,眉头蹙皱。
那尖叫声渐渐大了,也越来越清晰,竟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无限恐惧战栗。
云鬟正微微地不安,还未如何,便听那冷冷地声音道:“我饶了你的命,你可饶过她么?”阴沉狠毒的,似会将人挫骨扬灰一般。
眼珠子骨碌碌地动了起来,虽是在半醉里,却也本能地知道她不想回到这一幕“记忆”之中。
然而酒力所至,竟无法清醒,云鬟自觉身不由己般地,越是要离开,越是往那一处地方滑去。
眼前光影闪烁,正是那一次她腹痛难忍,死里逃生之后。
赵黼自北地回来。
那会儿她精神仍是大不好,毕竟那一番死去活来,大大地折损了元气,卧床了十几日,才勉强能下地。
一天,室内室外鸦雀无声,格外的安静,云鬟不懂是怎么样,耳畔却似听见那样一声凄厉的叫声,把她惊醒过来。
慢慢抬手撩了帘子,想要叫人,去只干咳了声。
灵雨从外头匆匆进来,见她如此,忙搀扶着。
云鬟早见她脸色不对,似有惊慌之意,便问道:“怎么了?”
灵雨勉强一笑,并不回答。只问:“娘娘口渴了么?我倒杯水来……”
云鬟勉强吃了口水,从喉头到腹内,好像给滚火烧过了似的,这连日来她虽然无法自看,却也知道自个儿必定已经憔悴至不似人形了。
灵雨拥着她,却觉着手中一把骨头似的,忍不住眼中又带了泪。
云鬟本困倦要睡,看了她两眼,忽地问道:“是王爷回来了?”
先前赵黼回府之时,云鬟仍昏睡着,赵黼来探望,她一直昏沉不醒,赵黼便悄然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