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害的是吏部的杨主事跟杨夫人两个,而现场,已经不能用一个“惨不忍睹”来形容,怪不得京兆府的人都受不了,也怪不得虽然来了这许多公差,却没有人愿意留在室内,只有两名京兆府的仵作在门口上,可看着现场这情形,却也都不知如何下手,勉强站定,神情也是绝望恍惚的。
巽风看了一眼,便站住脚,不再入内。
刑部之中,灯火之下,赵黼静静听着白樘讲述,虽是夏日,周身却寒气森森,双手忍不住握紧。
白樘却仍是面无表情,眼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其实那时候,连白樘几乎也无法入内,只因卧房的地上,鲜血淋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了,怪不得那股血腥气,直冲出去。
白樘道:“那凶手,先绑了杨主事,又强暴了杨夫人……杨主事的眼皮……已被割掉,凶手是强逼着他看着这一幕……”
赵黼喉头一动,白樘道:“杨主事身上伤处,不可胜数,是遭受过废人虐待才至断气。杨夫人……”从来沉稳如他,此刻竟也没有法子详述当时的惨状,简直如人间地狱。
赵黼是经历过杀场征战的,然而战场之上,极快决生死,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却从来不曾有什么“虐杀”之举,此刻虽不曾目睹场景,只听得白樘说,就已眼皮乱跳,有些毛骨悚然。
赵黼无法再听下去,只道:“这个案子,有什么异常么?”
白樘见如此问,脸色微微变化:“是。”
赵黼定睛看他,白樘缓缓地吐了口气,停了停才道:“这案子,很类似我先前办过的……可是那案的真凶,早就落网,且已经于三年前被斩首了。”
赵黼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今日的案子,是那被斩首的凶手所做?”
白樘摇头:“不可能,那凶手是我亲自监斩,绝无差错。”
赵黼道:“那就是凶手另有其人。是了,你为何说此类案子?今日的案子跟你先前所办过的,究竟有什么相同之处?”
白樘唇边浮起一丝很淡的笑,笑影里漾着些苦涩之意:“相同之处?世子你可听说过‘鸳鸯杀’么?”
赵黼耳畔“嗡”地一声,双手握拳道:“此事轰动京城,天下皆知,凶手还是侍郎亲自擒获的,我虽然僻居别地,也是知道的。”
白樘道:“据我看来,今日这案子,便如先前那鸳鸯杀的犯案手段,一模一样。”
赵黼道:“你……你当真?”
被害的杨主事跟杨夫人,可谓是一对儿极恩爱的夫妻,成亲数年,从未红过脸,虽杨夫人并无所出,主事却从无外心,两人相敬如宾,向来为众人称羡。
再加上当年“鸳鸯杀”的手段从来都凶残无比,耸人听闻,犯案模式却是差不多,都是绑了男子,强暴妇人,然后虐杀。
故而卫铁骑一眼看见这场面,便立刻想找白樘,只因卫铁骑也是参与过“鸳鸯杀”之案的,他们经年累月查案的人,自然有一股天生本能,一看现场,便嗅到异常。
更何况,除了这一些外……让白樘确信是“鸳鸯杀”犯案的另一个理由,却也是让他最惊心动魄、无法忽视的。
正赵黼道:“只怕是侍郎多心,天底下的混账王八蛋多着是,或许出现另一个畜生犯案呢?手法略有相似,但未必就跟鸳鸯杀有关。”
白樘凝视着赵黼,这种探究的眼神,让赵黼心中一震,他虽自忖白樘不会看穿自个儿的心意,可被这种眼神注视,却仍叫人心里隐隐不安。
他强行克制,才勉强按捺住想要移开目光的冲动。
却听白樘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认真在意。”
赵黼道:“是什么?”
白樘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眼底渐渐地又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之意:“我想,这也是世子最想知道的。”
赵黼喉头又是一动,如坐针毡:此刻他忽地有些后悔自己今夜来此,眼前这人太过心清目明,通透的令人心惊。
只听白樘道:“季陶然跟清辉虽跟着去了,却被拦着不曾入内,是以他两个如今尚不知此事。世子既然夤夜来问,如我所说,必有其因——所以我也不瞒世子,世子可知道我的意思了?”
都是极聪明的人,不必说破。赵黼道:“若有我能相助之处,义不容辞。”
白樘点头,才说道:“让我确信是鸳鸯杀手段的另一件事,是……”
眼前又浮现那遍地血泊的凶案现场,以及那几乎令人无法直视的尸体,当时他压下所有惊悸跟不适,凝眸细看,目光移过杨夫人赤裸的尸首,掠至那双眸骇然圆睁的脸……便见到在她的额头处,竟有一个用鲜血写成的字。
眼前灯火摇曳,白樘微微闭眸,曾见的那鲜血淋漓的字迹却越发醒目。
赵黼问:“留下的……是何字?”
——“崔。”
第113章
夜风一卷,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曳,墙边的桐树叶子哗啦啦一阵乱响,惊动宿鸟飞起,杲杲叫了数声。
门口处,巽风听见室内那极轻的对话,不由闭上双眸,往后一步,靠在门扇上。
赵黼闻言色变,唇角翕动,却无法出声,只是睁大双眸,望向白樘。
灯影中,白樘面沉似水,正襟危坐,虽是深夜,他仍是衣冠楚楚,端庄整齐,领口交叠的白色中衣,如同熨过的一般棱角分明,一尘不染,现在的他,就算是立刻进宫面圣也是使得的。
但白樘虽面色沉静,可心底却也峰动潮涌。
因他明白,赵黼关心的只怕是这个字背后的那个人,可却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纠葛相干。
对白樘来说,这用血写成的字迹,是凶手留下来的印记,更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只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鸳鸯杀的案子底下的内情,以及跟这个字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
八年前崔侯府一次无意的赴宴,那走路尚且都不稳的女孩子前头领路,本以为只是小孩子玩耍罢了,谁知道,花枝影动现人形,竟把他引到了鸳鸯杀的跟前。
当时他还不过是个刑部主事,鸳鸯杀的大名却几乎满京城的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弄得人心惶惶,怨声四起。连皇帝都听闻此事,自然施压三法司。
白樘奉命侦缉此案,怎奈鸳鸯杀行踪诡秘不说,且最擅长易容,只除了行凶时候会露出真面目,其他人竟罕见他的真容。
只因有一次作案之中,无意被打断,公差赶到之后,受害的女子还有一口气在,最后才好不容易拼凑出一副画像,可也未必就准。
想不到在今日狭路相逢,虽将此凶徒拿下。可白樘仍觉极不可思议:为何一个稚龄女娃儿竟能认得鸳鸯杀,又如何会准确无误地将自己领到他跟前。
不仅是白樘百思不解,连鸳鸯杀也是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