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阿婠正坐在刘纯的办公室里,听着她把那家名为席巴的西餐厅骂了个狗血淋头。对方的手段相当高明,既没有点明所说的用工业原料的酒店就是正味居,同时还加上了图文无关几个字,这让正味居走诉讼程序就变得相当困难。而加上这么几个字,根本不会影响太多影射正味居的效果,该产生联想的观众一样会产生不好的联想。
不得不说节目给正味居带来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仅在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正味居的客流量就缩减了一半,毕竟对于现代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健康更重要了。
对于对方的指桑骂槐,阿婠也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不过章局长却如同及时雨一般的打来了一个电话。
章局长是代替吴老联系阿婠的,上次吴老给阿婠留下了一个哑谜之后也再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不过每次正味居有活动老人家都是亲自到场,给刘纯添了不少脸面。这次打电话表面上是关心正味居最近因为那档节目的遭遇,实际上却是因为老人家他想起了上次的哑谜,迫不及待的想尝尝琼浆玉露了。
章局长在道明了来意之后隐晦的提示了阿婠一下,或许问题能在吴老那边得到解决。
于是阿婠便从正味居的地窖里取了吴老要的东西,便让刘纯载自己去章局长给的地址了。
小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道路两旁的房屋逐渐由高耸密集变得低矮分散,绿色的植被也渐渐多了起来,都市的喧嚣也离她们而去。
刘纯下车关上车门后啧啧感叹道:“这些人就是会享受,这绿树环绕青山碧水的,还真是养生的好地方。”然后颇感兴趣的拽了拽门上青翠的爬墙虎。
阿婠笑着摇摇头,然后按响了门铃。
很快便出来一位女佣打扮的慈祥美妇人将她们领了进去。
吴老家很是宽敞明亮,纯木的地板散发着一股自然的气息。阿婠仔细观察了一下,客厅的那几把椅子是上等的黄梨花木,而那张搁在小几上的围棋盘,居然似乎是价值千金的紫檀。墙面还挂着许多龙飞凤舞的墨宝,有些是吴老自己的,有些则是其他大家的或是古董。
这样文气浓厚的屋子,哪怕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刘纯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和脚步。
她们走到后院的时候吴老正身着长衫俯身在一片长案上用毛笔勾勾画画,旁边或坐或立了几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吴老流畅的运笔。
一口气写完了这几个字之后,吴老方才搁下手中的毛笔,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冲阿婠他们和蔼的笑了笑:“来了啊。”那神色姿态,完全看不出古时候那些文人的倨傲,反而就像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旁边的几位有些一早就察觉到了她们的到来,只不过吴老不引荐,他们也不好跟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先打招呼。
阿婠恭敬的冲吴老等人微微鞠了一躬,直把吴老逗得咯咯直笑,连声道:“胡小姐不用如此客气。”不过从众位老者的表情里倒是能看出他们很是受用,毕竟年纪大了,都喜欢一些懂得礼数的小辈而不是那些叛逆的。
吴老端起放于桌案旁的一盏茶,轻轻的撇了撇茶叶抿了一口,然后笑道:“关于上次我说的,胡小姐这次可是给我带来了满意的答案?”
旁边的诸位老者中并没有当时参加了诗会宴的人,于是纷纷一头雾水的开口询问吴老事情的缘由。在听说了当日的情状后,不由纷纷大感好奇,不过也有一位看起来十分高傲的黑脸老者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说老吴,你这些年是越来越随便了啊,不是我说,这么个小辈,不大可能吧。”
吴老只是轻瞟了他一眼,嘴上随意的说道:“这达者什么时候还开始用年纪来区分了?老李你要是这样想也好,反正总归是你没口福了。”说完他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径直转向了阿婠。
黑脸老者被堵了个面红耳赤,但是当着小辈的面又不好直接发作。旁边的老者们看到这一幕不禁都开始笑着摇头,老李和老吴简直就是一对老冤家,两人从年轻时代就开始各种争,尽管所长之物不是一个方向,但这两人没事就喜欢给对方抬抬杠,感情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阿婠领会到了吴老视线中的含义,连忙打开了带来的包裹。
两个漂亮的青瓷瓶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并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流线型细颈瓶,相反这两个瓶子的形状扁扁的,有点类似军用水壶,不过弧度和造型要比后者好看得多。暗青色的瓶身上有细细的纹路,仔细看来,一个上面刻的是腾云驾雾的玄龟,而另一个上则是一只静卧的千里马。再日光下,这两个大气的青瓷瓶反射出一种沉静的光芒,让人觉得整个目光都被它们吸引了过去。
连刚才出声质疑吴老的那位,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吴老倒是没有急着打开瓶子,相反他倒是仔细的观摩了一下瓶身的图案,还伸出手摩挲了一下,品味良久后方才感叹一声:“胡小姐有心了。”
这句话把诸人的好奇心都引起来了,一群人纷纷围上来询问吴老。
吴老捻了捻胡须,笑呵呵的说道:“这第一个瓶子上的玄龟自然是寓意健康长寿,这些平日里常用的恭维的虚话我就不必多说了,而最妙的是这第二个瓶子。曹操在《龟虽寿》中曾经提及:神龟虽寿,猷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吴小姐这是想告诉我,年老力衰的千里马看起来似乎提不起精神的躺着,实际上心里仍然是雄心不止呢。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
在座的诸位也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此时哪里还有明白不过来的,不由纷纷赞叹。
其中有性急的直接说:“老吴,光看这外表可没用,你赶紧拆开给大家尝尝鲜。”
吴老点点头,然后亲手拔出了瓶口的木塞。
顿时,一股奇异的酒香在庭院中弥漫开来。这种酒香并不具有侵略性,反而是带着一丝清淡,不过这种清淡并不十分柔顺,而是相当的不羁。
这让吴老不禁想起了当初在魏晋风流中品尝的那一顿诗会宴,简直让他至今还啧啧称奇。这酒,很明显和当初的美馔是一个风格的。
于是吴老开口问道:“这酒可有名字?”
阿婠点点头,从善如流的答道:“杜康。”
“阮籍云,不乐仕宦,惟重杜康。妙!胡小姐对我当日之言的回答是当之无愧的满分啊。”吴老双目微眯,赞许的说道。
顾名思义,杜康酒始于杜康。据传言,杜康是夏朝的国君,也是酿酒的老祖宗,至今历史早已久不可考,被人们尊称为“酒神”。这杜康酒被华夏历史上诸多文人骚客赋以诗词赞誉,其中最有名的应该当属魏武帝的那首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因而当说到杜康的时候,很多人第一反应便是魏晋名士。他们潇洒于名山大川之中,衣袂飞扬,手捧一壶杜康,从头浇下入口中,一如清淡不羁的品格,千秋而下,高谈阔论不绝,史书工笔留名。而当嵇康慷慨赴死时,带走的除了那首永世绝唱的广陵散,是否还有他们曾经在竹林酣畅大醉的那一抹清冽酒香呢?
早已掩埋在历史长河中的事实我们已然无从知晓,甚至真正的杜康古酒也在朝代更迭中丢失,如今市面上的杜康酒,不过是借了那青书黄卷中的名头罢了。
幸运的是,在阿婠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杜康依然存在,并且广受文人墨客的追捧,被认为是品行高雅之酒。而事实上,酒哪有什么品性呢,不过是人们的强加附会罢了,难不成喝了这杜康酒就能拥有竹林七贤的惊才绝艳了吗?阿婠一向不敢苟同。不过为了书院里诸位先生的口腹之欲,她还是认真的学习了这种酒的酿造方法。
吴老叫佣人拿了一捧小瓷杯过来,然后一一斟满,分别递给了早就被酒香馋得引颈期盼的众人。
然后他自己拿起了一杯,缓缓倒入口中。
这酒入口的一瞬间并不十分出色,只是一股淡淡的清香,而当他从喉头滑落的一刹那,仿佛一阵清风拂过,在平静的竹林海中掀起了波澜,那是在盛世表象下血与火的哀嚎与壮烈。如果说刚才还是冰,那么在滚落喉咙进入胃袋的瞬间,它便化成了火,燃烧了品尝者所有的感官;又仿佛一开始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在人们轻视的眼神中却突然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那是燃烧了一生的沉淀与激情。
吴老沉醉的眯起了眼睛,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杯酒给他的震撼了。或许这对他而言不是酒,而是一杯人生百态的缩影。
直到咽下口中最后一滴甘美的酒液,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令他气急败坏的一幕——
这些个老不羞,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将那瓶开封的酒给瓜分殆尽了!虽说他拿来的小瓷杯也就是那么一口的分量,但顶不住人多啊,阿婠带过来的青瓷瓶本来就不算大,这么两轮下来一人一口也就差不多见了底,直把吴老心疼的直打哆嗦。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更无耻的家伙,刚才出言反驳他的老李居然偷偷摸摸的把手伸向了那瓶还没开封的杜康酒,看那样子是准备悄悄的藏起来带走。
吴老愤怒的打开了他的手,一把将酒壶护在了怀里,呸了他一声:“老李,你刚才不是说不屑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黑脸老者一脸的纯良无辜。
吴老仔细回想了一下,对方好像还真没有。但是这也不能阻止他的愤怒:“你闭嘴!你这种行为是盗窃!一大把年纪了,不要为老不尊!”
说着,两人竟无视了旁边目瞪口呆的阿婠和刘纯,斗起了嘴来。
☆、第49章 凉拌崂山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