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慧也是老实人,碰巧那会儿生了刚生了个女儿,见到丈夫抱回来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听说了事情的由来之后,就同意收养林旻了,一家人统一口径对外宣称庄慧生了对龙凤胎,盛家村人虽然有点疑惑,但林强一家子什么都不肯说,照旧过自己的小日子,时间久了,他们就没有心思去追问了。
谁知林志当时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牺牲,只是受了重伤,战后被当地人无意间救起送去了部队医院,养了好几个月的伤,请探亲假回家,就见到了落满灰尘的空屋。村里的邻居告诉他妻子跑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被战友抱走,就想找回儿子,可当时林强来去匆匆,根本就没跟林志老家的人有多少接触,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林志也没办法,他的战友太多,只能慢慢排查。无奈探亲假本就短,林志见假期快结束了就匆匆回了部队。这十来年他一直在部队发展,也一直在找儿子。这不最近他好不容易辗转得到了林强的消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发了个电报来问林强。听到林志还健在,林强自然很激动,不等林志问起,就一五一十的将林旻的消息告诉林志了。
找了十来年,终于得到儿子的消息,林志很是激动,就想动身来接林旻,可是才打算出发就有任务,他就只好寄了不少钱给林强,并且委托林强将林旻送到北京。
家有瘫痪的老母要照顾,地里还有不少活计,林强也离不开身,只是一向厚道的他面对老战友的请托,实在开不了口拒绝。他和庄慧正纠结着呢,就听说了临河村的徐定睿夫妻俩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而且这几天还要去北京探亲的消息。他们都认识徐定睿,知道他是难得的厚道人,就想着是不是可以让徐定睿夫妻俩带着林旻去北京见亲生父亲。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马上就要还给人家,林强夫妻俩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们也要为儿子考虑。林旻从小读书就好,要是好好培养,肯定能上的了大学。可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常年吃药,连吃穿都成问题,更别说培养儿子成才了。他们是爱这孩子,才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林强夫妻俩从没告诉过林旻这件事,乍一下子听说要送他去北京找亲生父亲,实在很难接受,他根本就不想去北京找什么生父,在他眼里,林强夫妻就是他的生身父母。可是在他听说生父这十几年都在找他,在听说找到了他之后嚎啕大哭,他就沉默了。
“徐大夫,这孩子是个好的,自小就聪明懂事,这十来年我们养在身边早就不在意他是不是我们亲生的了。可是他爸爸找这孩子找了十来年,我们也不落忍,只能把他送回去。”庄慧这一番话说的张敏和徐长卿忍不住眼圈发红。
徐长卿颇为同情的看了林旻一眼,这孩子的身世坎坷,偏偏还遇上了自古以来的老难题:生恩与养恩,孰轻孰重?
第十六章
似是感觉到了徐长卿的暗地里的眼神,林旻瞥了徐长卿一眼,他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人同情了?他见母亲庄慧一直在流泪,心疼的很,想好好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一直握着庄慧的手不放,眼圈也渐渐的红了。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养父母要将他送去北京的事情,他说了无数次不想去,想留下来,都被执拗的养父母拒绝了。次数一多,他就不想再说同样的话了。他想着这次去北京看看生父,就去跟生父好好谈谈,告诉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去北京,想留在养父母身边。
张敏看的心酸的很,明明一家人根本就不想分开,非要林旻去生父身边,实在是没必要。可林旻的生父也不容易,人家找儿子找了十来年了。无论怎么选,都是两难。这种事情就算是外人看了都会觉得头疼,更何况是人家当事人。
徐大夫,这次孩子去北京,就麻烦你们了。你们准备哪天去呢?我好买车票,顺便给我那战友拍个电报。”林强搓着手,沉声问道。
张敏摆摆手拒绝,“我们定了腊月二十出发。车票我们来给林旻买吧。”她很是喜欢这家人的宽厚,不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揽事。
“这哪好意思啊。”林强性子倔强,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不然也不会复员之后直接回家种地而没有考虑战友的推荐去工厂做工了。而且还老喜欢帮助别人,只要朋友一开口,不管家里什么情况,都要想方设法帮衬。
张敏笑笑,“这又没什么。林旻还是个孩子,说不定不要车票呢。”林旻说起来十二岁了,但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个子都不一定有1米。用不用买票还两说呢。
这么一说,林强也想起来貌似乘车确实有这个规定,就不再坚持。想着等孩子走的时候多给他一些钱,到时候上车如果要买票,就让他自己付钱补张票吧。
见今天的来意已经达到了,林强一家就准备告辞离开了。徐定睿突然想起他们一家来之前说的话题,林强不就是盛家村的吗?原本还打算过两天去盛家村去问问看谁家有野味的。现在直接问他就行了。“对了,林哥,你不是盛家村的吗?你知道谁家这几天有猎到野味吗?还有谁家有硝好的皮子?”
不用问就知道徐定睿要这些是为了在北京的岳家准备的,林强想了想就答道:“皮子的话我们家还有几张,是前些年我上山猎到的。至于野味,现在入冬已经封山了,很难打到新鲜的野味。只有腊味了。我兄弟家好像还有几只野鸡野兔。”
“腊味也成。有就行。”
“那你要多少?我回去给你问问。”
“三四只就够了。
林强点点头表示将此事记在心里,并没有夸口说什么,徐长卿还以为他会忘了呢,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林强父子俩就挑着扁担上门了,那时徐定睿一家刚起床没多久,正在家里忙活着。
林强沉甸甸的竹筐里面放满了东西。他将扁担放下把竹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了好大一个地方,徐定睿一家一看,原来是野鸡、野兔制成的腊味各两只、几张硝好的皮子还有一些山货。
尽管是冬天,林强苍老的脸上还是散满了汗水,“徐大夫,你们不是想要山货吗?这是我家存的,应该够了吧?”
徐定睿略略扫一眼,就知道这些都是十足的好东西,看样子是给自家准备的,并不打算拿出去卖钱,“够了够了。这些多少钱啊?”
林强连连摆手,头直摇,“要什么钱啊。过些天林旻要跟你们去北京,劳你们关照,这些是我送你们的。”
看着本就瘦弱的林旻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汗水的样子,徐长卿赶紧倒杯水递给父子俩。谁知林旻并不接水,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就不肯理她。徐长卿那个莫名其妙啊,话说她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
林旻生徐长卿的气在他看来是应该的,这些野味是养父秋天去山上猎到一直舍不得吃,特意制成了腊味准备过年加餐顺便招待客人的,而皮子是准备给奶奶和妹妹做些御寒的衣服的。就因为徐大夫开口,养父就巴巴的送来了,过年一家人就只能继续吃咸菜就窝窝头了。就因为要将他托付给徐大夫一家让他们带他去北京找生父,就要欠徐大夫一个人情,他也有些迁怒生父林志了。
不过徐长卿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呢。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多少跟同龄人相处的经验,见林旻别扭的样子,还以为他不舒服,就不理他了。
林旻的小心思掩饰的很好,谁都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过徐定睿和张敏两个大人就算不说,也不会白占林强的便宜。张敏从屋里拿出一叠大团结塞到林强手里,“林哥,这些山货我们不能白拿你的,钱也没多少,你一定要收下。这些东西想来是你们一家老小准备过年的吧?给了我们你们一家怎么办呢?你倒是无所谓了,家里的老少呢?这些钱你就拿着让嫂子准备些过年的东西,咱们好好过个年。”
徐定睿又从屋里拿出好几副药,放进空了的竹筐里,“林哥,大娘的病没什么根治的方法,暂时只能养着。这些药是我给大娘准备的对症的药,你拿出回去让嫂子熬给大娘喝了,好好调理一下大娘的身子,让你们一家过个好年。”这些年他时不时的会去盛家村给林强的老母亲看病,对老人的病情了如指掌,开些补药给老人多少是个心意。
林强哪肯要啊,把药包从竹筐里取出,将钱扔给张敏就想走,却被张敏唤住了,“林哥,站住,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好面子,敬重你是个汉子,为人厚道不肯轻易折腰。可这些钱并不是我们可怜你而给你的,而是咱们买你的东西你该得的。别说这些山货是你送我们的,你不收钱那你就带回去吧。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钱你不要不就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吗?可你为你老母亲和妻子儿女考虑了吗?他们真不需要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看嫂子跟了你以后过过好日子吗?孩子们呢?”
一番话说的林强羞愧不已,僵直着身子站着半天,徐长卿分明能看到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好半晌,他才呐呐的开口,“是我错了吗?”说着,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了,张敏把钱塞给林旻,摸摸他的头,“好孩子,快跟着你爸。他会想通的。”
林旻朝张敏点点头,拿着竹筐扁担就追着林强走了。
第十七章
只留下徐家一家人面面相觑。
徐长卿将自己窝进张敏的怀里,柔声嘟囔了一句,“妈妈,林旻真可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话音刚落,徐长林就撇撇嘴,小声嘀咕,“这有什么,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呢,他还算好的,最起码生父和养父都愿意要他,要是碰上那种两边推诿的,这孩子就惨了。”
徐长卿一想也是,换个角度想想,人林旻还是挺幸福的,有两个爸爸疼爱他。这么一想,她就不再纠结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们作为外人哪管的了这么多啊,自己的事情还没忙活完呢。家里这样那样的事情多着呢。
徐家一家人也不过是唏嘘一场,张敏说的话对林强来说就是振聋发聩了。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轻易求人而且总是尽全力帮助别人是一种义一种风骨,现在才知道,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傻气,也是对家人的不负责任。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只要在战友开口的时候答应一声,就可以给家人提供不说大富大贵最起码会过得比现在好的生活。可是他并没有,看着妻子儿女面黄肌瘦的模样,再想想老母亲瘫痪在床干瘪的身子,他难得的对家人感到愧疚。他想他是该做些改变了。
林强的变化徐家人自然是无法得知的,他们这会儿正热火朝天的准备着去北京要带的礼物,还要准备过年的家伙什。山货野味有了,徐定睿还觉得不够,带着徐长林没事就在山上转悠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收获;张敏就在家里带着徐长卿忙着准备些咸菜、菜干什么的,闲下来就做鞋子做些女红,另外还要打扫卫生,将家里的床单被褥什么的洗洗晒晒,每天忙碌而充实。村里的邻居们知道他们要去北京了,还会带些自家收藏的山货来串串门,八卦八卦。
到了腊月十六,天刚蒙蒙亮,徐家一家就起床了,他们略微洗漱之后,就准备坐着驴车去镇上赶车。每个人手上肩上都是大包小包的,就连徐长卿和林旻都没少得了。为了不耽误他们赶火车去北京,林强特意在前一天就将林旻送了过来。反正林旻还是小孩子,跟徐长林随便挤挤就能睡得下。当然,林旻身上带了不少钱,林志寄来的路费林强全给他带着了,钱就放在庄慧特意给他在衣服内衬缝了好几个小兜装钱。傻小子就一直用手抓紧棉衣,生怕里面的钱丢了。
转了好几趟车,终于坐上火车了,徐定睿夫妻两总算能松口气。带着这么多东西,又带了好几个孩子,就怕有顾不上的时候,上了火车就能坐下来休息了。火车绿色显得很陈旧的车厢里,挂着几个破烂的风扇。如今是冬天,又是快要过年了,车厢里挤满了人,倒不显得冷,就是车厢里面的空气混浊不堪,气味不是很好闻。徐长卿一进去车厢,差点被熏晕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是适应了混浊的空气。
作为生产队长,徐胜利还是有些门路的,在快过年的时候,居然还能给徐家人搞到了三张卧铺票,两张上铺和一张下铺,正好面对面,而且还连在一起。这在连站票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时候,是相当不容易的。一共就3张卧铺车票,张敏就让徐长卿跟她挤一个床、徐长林带着林旻睡一张铺,剩下的那个就归了徐定睿了。为了方便,徐长卿就跟张敏睡在唯一的下铺。可能是因为他们上车早,对面的那个下铺还没有人。
等火车快要发车了,对面下铺一对青年男女才姗姗来迟,大的有20来岁,小的女孩子看起来跟徐长卿差不多的年纪,他们刚把行李放下,火车就启动了,哐当哐当的动静引得头一次坐火车的徐长林、徐长卿惊奇不已,就连离开父母一路上都闷闷不乐板着个脸的林旻都好奇的东看西看。现在的他才像个小孩子。
徐长林和林旻就爬到上铺直盯着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时不时的还惊叹两句。徐长卿就安静多了,靠在张敏怀里看着窗外,时不时的跟张敏嘀咕两句。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看就是乡下来的。”那女的轻蔑的看了一眼穿着粗布衣裳、不时小声惊叹的徐长卿,故意大声说出来。
徐长卿一顿,见对方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非常不想理她。对方见徐长卿不理她,还想继续说些刻薄的话,却被同行的男子厉声唤住了,“任倩,你的教养呢?”名叫任倩的女孩子才悻悻的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