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长乐的宽容,叫她的心都变得安稳了起来。
“说说呀?”长乐抓着她的手臂小声儿说道,“你姓楚,母亲还是原配,那是楚家的嫡女小姐么?这样的身份,不要总是奴婢奴婢的叫自己。”
从前红月自称奴婢的时候,长乐就经常纠正,可是红月却谨守宫规,从不仗着她的宠爱就猖狂。
长乐只觉得若作为一个高门小姐却要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那红月心里会不会难过呢?
“殿下的面前,我永远都是奴婢。”红月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她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蹲在长乐的面前,见她瘪着嘴儿看着自己,心里越发柔软,轻声说道,“奴婢……我的生母,是楚三老爷的原配,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当年楚三老爷家族还未兴盛,贤妃娘娘还没有入宫,楚家在帝都也只不过寻常官宦人家儿,那样人家的三子,只能自己去博功名。”
楚三老爷知道武将晋升快,因此往边关去投军,在那里与她的生母成亲。
她的生母也是边关的守将的女儿,虽不过是千总,然而与那时的楚三老爷也算是梦当户对,只是因边关遥远,因此楚三老爷当初只是将自己在边关成亲之事书信告知帝都家中的父母,等着来日他再升迁能够回转,就带着妻子一同去拜见母亲。
她的母亲很满足,盖因丈夫英俊温柔又能干,对她也很好,虽帝都楚家的公婆少有书信传来,然而她想着到底路途遥远,总是不方便的。
夫妻两个在边关过得很好,只是一次战事,她外祖战死关外,外祖母跟着一病去了,她唯一的舅舅,她母亲的兄长也在战事之中杳无音信。
一转眼,一大家子,只剩下她母亲一人。
可是她母亲伤心之余,却并未绝望,因此她还有丈夫可以依靠。
就是这个一向对她柔情蜜意的丈夫,在拿到了家中的一封书信之后,就彻底转变。
随意放在案上的一杯清酒,她母亲喝一口就呕了血,被丢去了乱葬岗。
“天幸母亲命大,那杯毒酒虽然叫她伤了根基,从此百病缠身,身子也垮了,只是到底叫母亲保住了性命。她那时对楚三隐瞒了已经怀了我的事情,因为本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并没有,得到的反而是一杯毒酒,她母亲挣扎着从满是死尸的乱葬岗爬出来,就想回去问一问丈夫到底为什么要害她,亦或是……她母亲那时心里还怀着期待,期待害了她的人,并不是楚三。
只是人去楼空,楚家已经飞黄腾达,楚贤妃入宫,楚家成为新贵,楚三自然也已经施施然地回了帝都。
“母亲想追着他去问个究竟,却因为怀了我不能去,恐自己再被坑害,因此躲到别处艰难地生下我,她为了给我一口奶吃,什么都愿意做。”
也是富足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为了几个铜板就在寒冬腊月地在河边浆洗,为了几个铜板可以给人抄写密密麻麻的书籍,她还得忍受着一些地痞无赖见她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婴孩儿无依无靠的动手动脚,直到总算把她拉扯到了五岁,可以一起入京,她母亲带着这些年攒的钱,一起去寻她父亲。
到了帝都,她们才知道,自己的夫君与父亲,如今已经是帝王眼前的红人。
她们远远地其实在街上看见过他。
高头大马,英俊的男人英武强壮,被很多人簇拥在马上。
他那么光鲜,可是她们那么贫困。
他娶了高门出身的妻子,虽有人说那位三太太有些嫉妒狠毒,眼里容不得姬妾,楚三有些惧内,可是高贵就是高贵,出身将门的夫人,不是一个千总家的女儿比得了的。
她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彻底垮了。
笑容英俊内敛的男人遥遥地在云端,可是她却已经成了这样儿,她念念不忘想叫她认祖归宗,想要那个男人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因为她们在街头巷尾听说了一些当初楚三老爷并不避讳旁人的旧事,仿佛听说那位楚三太太是十分容不下人的,楚家因楚贤妃在宫中得宠一跃成为帝都显贵,因此想要为楚三老爷做媒的不是一个两个,知道将军府看中了这个女婿,却很刻薄地不许楚三老爷从前有姬妾在侧。
那言辞的种种,仿佛是楚三老爷被岳家干掉过很多的妾室一般。她母亲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只觉得自己遭受的种种,都是这位楚三太太下的手。
那女人想要成为楚三的正室,当然可以千里迢迢先来毒死她,丢她去乱葬岗叫楚三找不着她进而死心,再去娶她。
人呐,哪怕是欺骗自己,也希望真相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些。
她母亲就怀抱着对父亲的期待与对楚三太太的恐惧怨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真的走投无路。
只有五岁大的小丫头,孤零零一个,又能去哪儿呢?真的叫她去投奔楚家?她也怕继母狠毒,想要害死自己。
小小的女孩儿求人将母亲拖到了城外埋了,自己跪在坟前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真是可笑,旁人家五岁上的孩子还是幼稚天真,可是她却要为自己的生活奔波,当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还是带着昭贵妃微服出宫祭拜襄阳侯夫妻的赵皇后的车架被她冲撞。
原来那时她拦在赵皇后的半路,虽被无数的侍卫撵着走,然而那时心存仁厚的赵皇后见她孤零零一个小孩子,到底起了怜悯之心,叫她到自己面前问话。
她塞给她一锭银子,然后她不要银子,只要跟赵皇后走。
哪怕只有五岁,可是那时的她竟然就明白,楚贤妃的敌人赵皇后,或许会庇护被楚家丢掉的自己。
这是多么神奇的缘分?
当昭贵妃听说了这些,看着她露出一个怜惜的表情,愿意与赵皇后给她一个安居之所的时候,她们就是她的恩人。
然后昭贵妃将尚在襁褓中的长乐交给她。
软乎乎的婴孩儿,在也同样年幼小小的红月诧异的目光里咿咿呀呀地叫,握住她一根手指。
那或许,就是她和长乐公主的缘分。
“我,我一直都想着,当年那杯毒酒,只怕是楚三给母亲的,可是我不愿也不敢相信,因为……”因为如果不将楚三太太当做恶人,那么她与她母亲这一生的爱恋与颠沛流离,简直就如同笑话一样。
相濡以沫的丈夫为了能迎娶将门贵女,因此毒死自己的妻子?这叫她母亲的感情情何以堪?可是当红月真正地看清楚楚三太太的为人,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欺骗自己。
当初容不下她母亲,想要置于死地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楚三老爷。
所以,当妻子音讯全无,他施施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娶了别的女人,生下更多的孩子。
红月失声痛哭,将头抵在长乐的膝头哭得身体颤抖。
“原来……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与母亲都恨错了人!”
她哭得太可怜,长乐第一次发现,原来总是从容淡定的红月,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与痛苦。
“坏!”她瘪了瘪嘴角儿,俯身抱着红月也跟着哭了起来。
“坏人!”长乐永远都想不到,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男人。
连妻子都可以谋害,就为了自己的前程。
可是他并不是娶不到将门之女就不能高升,因为他依仗的并不是岳家,而是宫中的楚贤妃,一日是楚贤妃的兄长,昭阳帝都会对他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