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能说出让他走的话,也还是立即就忍不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千般感情涌在心头,又或许是人在病中容易伤感。
“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会伤心。”顾舟拿着小勺,喂他喝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变好。”
付俊卓不说话,顺从地张开嘴,含下小小一勺水。
一勺,两勺,三勺。
付俊卓微微别开头,顾舟停止了喂水的动作,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俯身过来帮付俊卓将护理床摇平一些。
盖被子。
拿过一旁的放在热水盆里的毛巾,拧干,帮付俊卓擦脸。
温热柔软的毛巾覆上眼皮、脸颊,忽然之间,似乎就擦去了一点之前担心低落的情绪。
付俊卓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顾舟。
顾舟将毛巾放回去,握住付俊卓的手,将脸贴上那只手:“知道你失踪的时候,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后来听警察说你一氧化碳中毒,送医院抢救,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什么也不怕,只怕你出事,只怕没有你。”顾舟偏头,亲吻着付俊卓的手,“我都知道,但是,再为我勇敢一次,我们坚持住,好不好?”
顾舟何尝不知道付俊卓的想法,一个一醒过来就看着自己,说不出话来也看着自己的人,怎么会舍得让自己走呢?
不可能的。
想起这个人忍不住下拉的嘴角,该说这个人什么好呢?
逞强?还是胡思乱想?
无论如何,自己是不可能走的。这次,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走的。
顾舟伸出手,轻轻地捏付俊卓的脸,他盯着付俊卓的目光,说不上来,似乎有温柔,又似乎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更多的则是认真:“等你好了,我们就把球球和团长接回去。”
末了又补充一句:“肯定会好的,你是付俊卓啊。”
话很轻松,然而实行起来又该多难,恢复过程不仅是和病魔的战争,更是和自己的战争。
这次事件,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付俊卓都受到了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一次次到达极限,一次次在黑暗中崩溃,然而,即使爆发时谁的话也听不到,付俊卓还是隐约记得,顾舟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像一盏灯。
灯站在那边,给着光,路还是要自己走。
咬牙爬行、坚持,不给自己任何坚持不下去的错觉——那么多都挺过来了,如果最后还是倒在终点前,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顾舟呢?
无法感同身受。
但顾舟看得出来付俊卓有多痛苦,也看得出来他有多努力。
对。就是这样,站起来。
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往前走。
就是这样。
时光很慢,又很快,转眼又过了很久。
大概是太过努力,又大概付俊卓前面半生磨难已经够多,上天也看不下去了,故而四个月以后,付俊卓的身体状态竟然恢复到了还算不错的程度。
终于,可以出院啦。
当顾舟告诉付俊卓,他可以出院的时候,付俊卓扒在窗边,看着窗外,嘴角是一抹有点小放松的笑。
A市的夏季,多雨少晴。
虽然此刻天正在下雨,然而这两个人的天空却是在渐渐雨转晴。
顾舟陪着付俊卓看着窗外的雨和伞:“等这两天雨小一点了再出院吧,我们换了新的住的地方,东西也都已经搬过去了,要不要看照片?”
付俊卓反应终于不是那么慢吞吞,听言提起了兴趣:“要。”
“我去拿手机。”
“好。”
这么久,终于看到付俊卓真正发自内心的笑,顾舟当然是快高兴飞了呀,他去拿手机时,整张脸有些神采飞扬。
“顾舟。”
冷不防传来的声音,顾舟动作一僵,付俊卓也是一僵,病房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几个月不见的潘烟。
时隔四个月,潘烟还是到了A市,找了顾舟。
上一次她站在这边的时候,付俊卓躺在病床上,似乎是要死了一样。
还有什么比死亡更能使人受到冲击?潘烟演得了恶人,却万万不敢扮杀人犯。故而当初,潘烟看着随时会死的付俊卓,会生出愧疚之心,自己内心有些惶惶,自然也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然而过了这么久,当她得知付俊卓好转,当她站到这里,亲眼看到付俊卓已经能站起来,看到顾舟神采飞扬的脸时,似乎在忽然之间,那股罪恶感就消失了。
罪证在,就觉得自己有罪;而当罪证消失,似乎就自行赦免了自己的罪行。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儿子,之前碍于心里那道坎,没有再行逼迫,而此刻,暴风雨已然过去,潘烟还是忍不住了。
又一次,她站到了顾舟的面前:“我想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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