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姓任, 是蒋握瑜托关系帮她找来的, 说是真正参与到最初调查网戒中心事件的记者之一。要是不说,倾夏还真看不出来。
任姑娘比她还话多,就倾夏的认知来看,她实在不像是社会新闻的记者, 因为那类记者不该是理智冷静又客观的吗?显然这位任小姐和那几个形容词八竿子打不到一边,极有个性, 比她这个娱乐圈内人还要不羁。
不过后来的后来, 倾夏就觉得对了,因为她也是少数几个坚持到现在还没放弃网戒中心这个专题的记者之一。
没有年轻懵懂带来的拼劲,凭什么坚持到现在呢?
一圈人见面打招呼认识后就上了车, 倾夏就自己对这个事件的了解跟老任(她让倾夏叫她老任……)交流了一下。
老任听了后竟然点头道:“挺全面的,也有深度,没什么问题。”
倾夏:“……”
老任看她的反应笑, “现在网上什么消息没有,当事人的论述也有,要什么没有?就我做新闻的人角度来看,你了解的已经足够多了。”
听出那未尽之意,倾夏眼睛微亮。
老任接着说:“但你是演员,哦,那你感受的还不够。因为我听到的只是结果,而你要演的却是追寻这个结果的过程。结果谁都可以阐述,过程却不是谁都能经历的。”
倾夏缓缓的笑了出来,开始担心的她们可能没有办法沟通,在这一刻,担忧全部散了去。
聊着聊着两人就熟了,倾夏心中明白老任刚开始虽看着她说着见到大明星稀奇,其实语气里是有着不以为然的意味的,聊熟了后老任才坦言道她不是没见过娱乐圈的明星,但大部分明星都是些爱慕虚荣、脸皮极厚,又毫无内涵的人,不过倾夏倒有点不同。
能得她另眼相看倾夏也是哭笑不得的诚惶诚恐。
快到L县的时候,老任提到,“当地政府不支持媒体采访。”
倾夏不意外,一个泯灭人性的组织曝光那么久还好端端的在那,上头肯定有人罩。
“所以白天不方便,咱们只有趁着晚上的时候,去受害人家里了。”
倾夏闻言竟然觉得有点兴奋,不过她把夜访的计划报给蒋握瑜的时候,她却不同意,“你是要演记者,又不是真正的记者!要是出什么事,第二天就能上头条,你知道吗?!”
倾夏知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走到这了,如果没有跟着老任去跑那么一趟的话,她知道自己不会甘心的。再加上天高皇帝远的,远在帝都的蒋握瑜再吼也管不着她……
所以踟蹰再三,她还是一咬牙,决定跟着老任一块去。
只不过这件事情,不知道为啥,她心虚,没敢报给季名臣知道。
老任还是做了很多准备,挑的那一家去采访也是有原因的,那家受害者的父母是少数一部分对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后有悔意的家长之一,这样他们对采访不会太抵抗。老任也没有选择在县中心的人家,而是选择了边缘地区的,那样也不容易惊动人。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这天晚上,他们一行五个,加保镖司机,就踏着夜色上路了。过了晚上十点,到了L县的郊区,只有几户灯火亮着,闵家就是其中之一。
一走进闵家的院子,倾夏就感受到了颓废的气息。闵家院子很空旷,墙角的地方竖着几把农耕用具,但看那锄头隐隐的锈迹,能感觉到荒废了不少时间。
闵母把她们迎进了门,倾夏看到父亲这个点竟然还坐在四方桌边喝着酒,喝的还不少,红着脸瞪着他们一行来人,嘴里胡乱嚼着听不清字眼儿的话语,而母亲,自把他们迎进去后就坐着一言不发。
倾夏对这种环境是不熟悉的,就显得有点局促,然后,她就看到了受害人小闵。
他缩在屋角,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就看不清他那样是对他们这一行陌生的来客警惕,还是已然全无所谓。
倾夏想上前跟他聊聊,但她清楚她不适合。
她不是记者,不那么了解情况,也从未涉猎过心理学,贸然上去开口,弄巧成拙也就罢了,无心的戳到人家的痛处就不好了。所以她选择先安静的旁观,看老任怎么处理。
老任选择母亲作为突破口,她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小闵,她知道创伤应激症的孩子没那么容易开口,从一家人里愧疚感最浓烈的母亲这里下手,自然是最好的。
别看老任平时吊儿郎当的,聊天很有技巧,几番对话下来就催得闵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了,倾夏在一旁听着内容,并不陌生,无非是当初都是为了孩子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牵动倾夏的是闵母的神情,那么生动,似乎脸上的每一个褶皱都在痛诉她的心情。
这些,那般强烈的情绪,是倾夏在网上单单透过文字,感受不到的。
她能感受到这位母亲除了真正的后悔,还有更多的是无言的痛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即使作为母亲,也不例外,可这一个个不得已铸成的悲剧,又该由谁来负责?
在闵母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倾夏把目光投向角落的小闵。
他依然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一动都没动过。倾夏心中略微的怪异,不知不觉的就朝他走了过去,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刹那间,看清了他脸上的神色。
冷漠。
没有一丝表情和情绪的冷漠。
仿佛几步开外正哭得伤心欲绝的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无关紧要的人。
倾夏心下一凉。
任何憎恨的文字,都没这一个直面来得震撼。
倾夏没忍住回身叫了声,“老任。”
老任在那最后和闵母说两句话,这期间,倾夏回头看小闵,他对她的举动一无所动,视若无物。倾夏的心凉到了指尖。
老任安抚好闵母,过来了,倾夏适时的让开位置,走开几步,她才缓缓的松出一口气,刚才在这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身边,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压抑到她心慌。
显然老任的巧舌如簧在小闵面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仿佛将自己完全隔绝在了外面的世界之外。
到了后面,老任也有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们都觉得这个孩子心理问题已经很严重了,现在最该做的是给他送到真正的精神科接受治疗辅导,这般想着,老任就起身了。
今晚的夜访原本到了这里就结束了,他们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外面的院子大门忽然“咣当”的一响,来了六七个当地大汉,什么话也不说,进门就大吼着赶他们走。
来人气势汹汹,倾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倒是老任有经验,不依不挠的跟他们争执起来,据理力争,这样倒是暂时把场面僵持住了。
倾夏稳下心神后,忽然发觉视线的余光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瑟瑟发抖。
下一秒,她立刻清楚的意识到这是谁。
刚才她一退,退到了角落里,边上就是坐在板凳上的小闵。
倾夏低头,发现他不再跟刚才一个姿势了,他大拇指放在齿间,无意识的啃咬着,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着抖,那种真正的恐惧从内而外的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