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去疾微笑:“喔?可他才十一岁。”
廖勇知道儿子从小自负,表面上虽然待人谦恭有礼,可心里却从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便循循善诱地道:“正是因为他十一岁。如此幼学子,都能得我廖家之诚,天下士子,如何不趋之若鹜?”
“……京城那边……不会忌讳父亲罢?”廖去疾小心翼翼地问。
廖勇笑了一声:“皇上现在忙,身子也不好,可不会管这些小事……太子出戎,可够皇上操一阵子心了……天子家事可不如我等臣子的家事这般清明。”
廖勇说着看了廖去疾一眼,在心里接着道:“且天子子孙这一辈里,都是庸碌之辈,也不曾有我这样一个好儿子。”
心中这么想着,可话却不是如此出口的,廖勇见廖去疾胸中尚余骄气,便嘱咐道:“以后在书院中,你好好招待那位寒门学子,务必把他笼络住了,我想不是难事罢?”
廖去疾应道:“这有何难?父亲不必担心。”
第19章
古骜见天色已晚,别了怀歆,一人回到了所居的舍内,一推门便看见田榕正呆呆地坐在床上发呆。田榕见古骜回了,这才回过神,怯怯地道:“……骜兄,我今日去郡城了,坐小山轿去的,也不贵。”
古骜放下怀中的书:“你去郡城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锦衣究竟要多少钱……”田榕叹了口气:“还有帽子……玉怕是一时间买不了了……”
古骜默然看了田榕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把钱花在这个上面,以后我们要喝水,用什么钱在挑夫处买水?又用什么钱付给每日来给我们送饭的仆役?你有没有想过,简夫子来了,我们可能要被推荐进学,到时候若是要买书,你拿什么钱?”
田榕满脸愁苦地说:“我正是为这个事发愁呢……”
古骜叹了口气,不禁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
“你可知道,你是来求学的?”古骜问田榕。
田榕委屈地撅了嘴:“我正是来求学的呢,可是我们如此这般下去,怎么能学得好。”
古骜无奈地看着田榕,心想:“我今日总算知道为何古人遇事有‘割袍断义’之思了,可我却是没办法如此对田榕的。他和我一道长大,从前我不见容于简夫子的时候,田榕还一直跟着我,我不能对他无情无义。不过他这些买锦衣买玉的事,我是不想管也不想听了。”
于是古骜便对田榕道:“日后你莫在要与我说这些琐事,你自己的银子,你自己忖度着花,莫再与我说了。”
田榕见古骜竟说出这等不管不顾的话来,不禁哭丧了一张脸:“你说得倒轻巧,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呢!”
言罢田榕便痛哭了起来,眼泪落了满脸:“我也想穿锦衣,佩玉,还能穿锦鞋……我不想给他们看轻了去啊!我学问没你好,我能怎么做……我念书又不行,简夫子来了还不知道把我安顿在哪里呢……说不定就不能和你一道学书了……你叫我怎么办……呜呜呜!我不该出来的呀……呜呜!我自己折腾自己!我出山来做什么呢……呜呜呜……”
田榕一哭,古骜心里也难受了起来。适才对田榕的怒气也退了不少,古骜不禁想起他们小时候一道下学玩笑的童年。
见田榕原本一张喜庆的圆脸上如今满是失落,古骜心中也不禁心软了,便走近了抚着田榕的背安慰道:“你现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一切等夫子来了,才有定夺的。夫子既然把你带出来了,便定然对你有所安排。”
田榕抽噎着,见古骜仿佛气消了,这才带着哭腔软糯糯地道:“……我今天买了一件锦衣,也不算很贵的那种,花了十二两银子……”
古骜闻言,刚刚柔软下来的心,不禁又紧了紧。
田榕手上拿的是他和自己两人的生计资财。以前学书,是田老爷直接请的简夫子,供给衣食,古骜除了束脩,是没出过钱的。来山云书院的这一路上,也是田家老仆掏钱。古骜也没有多少关于如何维持生活的观念。如今见田榕如此,古骜便在心中叹道:“看来我也的确是该自力更生了。”
古贲临行前,本是打算给古骜一些资财的。可古骜将古贲唯一能动用的资财——田家送田的佃租——分给了逃难的难民以后,古贲就只好拉着古骜的手,对他说:“家徒四壁,也没有能变卖给你带在路上的余粮,你可醒得?”
古骜当日收租没想那么远,且又觉得救人要紧,如今知道了行侠仗义的难处,倒也不以为意,便点点头:“我醒得的。”
现下见二十两银子被田榕这么一花,两人的生计便成了问题,古骜想道:“我得做些什么得些钱才好……”
这时候古骜还不知道,简璞早料到古家财力有限,从一开始就打算自出山便养着古骜的……不过就和所有云游之人一样,简璞自恃甚高也不在意柴米油盐这些所谓细末之物,所以后来去访友的时候,简璞亦未曾留意交代。
如今古骜便自己打算起自己的生计来。
他渐渐有了一个想法……他知道书院里都是找山下挑水的挑夫买水的,他以后不买了,先自己挑挑看,如果情况好,还能卖一些给别人。
这么想着,古骜走出门,寻了角落里摆的桶和扁担提在手中便往外走,田榕泪眼模糊地问道:“你去做什么?”
古骜道:“我下山挑水。”
田榕闻言抹了泪,跳下了床道:“你别去,我给你钱,你去买罢。”
古骜道:“你不是还要留着钱买玉么?”
田榕皱了一张脸,说不出来话了。眼见着古骜挑着桶越走越远,田榕的眼睛不禁再次被泪水模糊,他心想:“我只是想生活得好一点,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以前简夫子喜欢古骜,他依附着古骜,如今眼看山云书院里,古骜也受了排挤了……田榕不禁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如今他能倚靠的,可只剩钱了……
这么想着,田榕便落寞地唉叹了口气。他出了山,虽然时间不长,但眼界着实也开阔了……他甚至和古骜生出一样的想法来:“从前十年间,在山中的日子,算是白过了。”
看见那么多奢华与光怪陆离,田榕也知道自己过去守住那一亩三分地的鄙陋,如今已经没有田夫人钳制他了,他算是得了彻底的自由……见古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小道的暮光中,田榕内心不禁也生出一些志气,决定日后不要再那么依附古骜了。
他想成为那日在元蒙院中见到的那些公子那样的人。
以少年人的心性下定了决心,田榕擦干了眼泪,转身回了房。
————
这边古骜提着水桶,循路问了山云书院的看门人,来到山腰上平时众人买水的地方。只见那里有一块半开阔的平地,日已向晚,取水处聚集满了小厮与仆役,都等着挑水回舍呢。
古骜扫了一眼,见有的小厮有的穿着体面,并不自己挑水,而向挑夫处买水;另也有些小厮穿着粗衣,生的人高马大,却是直接下山挑水的。
古骜提着桶扛着扁担,顺着山路便跟了过去。
暮色渐起,人景都带了股夕日的黯淡金光;但仍有小厮认出古骜是昨天被郡丞带着四处走动,后来大闹了元蒙院的少年。一时间取水处人都纷纷遥遥指点。
古骜也不在意,只信步穿过了他们,一级一个石阶地走到了山下。只见山上流下的几处清泉在此处汇成了一个小潭,流光溢彩,正映衬着即将没入山谷的夕阳,金色的水波柔和而又耀眼。
古骜一见这景色,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及到了,他将扁担和水桶都放了下来,仰目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下来挑水倒也不赖。”
古骜挽起袖子,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便用桶舀好了水,又把扁担架好了,挑在肩上,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去。
从前古骜在家时,虽然常帮母亲古氏农务,但如此挑水登山却是第一次。才走了不到三成的路程,古骜便有些气喘吁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