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韦伯见势不妙,想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过时不候,心中一横,直接就跪了下来。
邵母跳了一下,想要起身,被李玉珂按住,缓缓又软回了沙发里。
严岱川抱着小弟站在僻静处,邵衍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赵韦伯:“你妈又在耍人。”
小弟对眼前的一幕非常感兴趣,看到目不转睛。严岱川闻言只是耸了耸肩,他对自己母亲的睚眦必报并不觉得哪里不好,赵韦伯当初背叛的人要是他,情况一定会比他现在糟糕的多,至少两条腿是否还能正常运作估计难讲。
邵母看着痛哭流涕的弟弟,越看越觉得陌生。其实他们确实已经很陌生了,只是邵母对他的印象还一直维持成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能把原本熟悉的亲人变成越来越面目可憎的模样。现在的赵韦伯看年纪反倒更像是她的兄长,苍老的面容也掩饰不住那种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凝练出的精算。
家里人都说她傻,只有邵母自己清楚,她心中对什么人,从来都是有着一杆秤的。
就好像现在跪在面前恨不能负荆请罪的赵韦伯,他的出现也不过是终于令自己打消一个从以前就压在心头的执念。
赵韦伯回去的一路上垂头丧气,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家二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在赵家住了几十年,他太清楚邵母这人有多心软了,因为从来被人善意对待所以性格也温和过头,有时候跟别人说句重话回来都得不安自责好久。赵韦伯从前拿她当傻子,从来看不上她这讨厌的性格,现在却无比希望她能恢复成那个模样。
至少不会在他满怀希望上门求助又跪地忏悔之后冷冰冰的重复他们已经断绝关系的事实。
他知道徒弟们都在偷偷打量自己,也知道他们现在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当着他们的面跪地嚎哭是赵韦伯这辈子做过的最丢人也嘴出格的事情,原本是打算借此让心软的,没想到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倒将自己变成笑柄了。
佟叔依旧如同来时那样安静的在前面带路,出去时他们走的是另外一处长廊。长廊环绕过宅子的一处庭院,赵韦伯盯着庭院里与自己错身花丛假山,心思复杂难明,忽然听到后面传来邵母的声音:“等一下!”
他脚步一顿,心中如同亮起了灯盏,一下子整个世界都白昼一般。
转过头,邵母从长廊后头追上来,一手收拢肩头下滑的丝巾,一手提着几个金晃晃的礼品袋子。
“东西带回去吧,心领了。”邵母走近来,把袋子放在赵韦伯脚边,对上赵韦伯满怀期待的视线时叹息了一声,“以后别再联系了。”
赵韦伯愣愣地看着二姐从未有过的决绝模样,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心中陷下了一块。
身后的佟叔见他不动,开口提醒道:“赵先生,走吧。”
*****
直到秋季,忙好了手上工作的一家人才终于有时间和律师回A市交接邵家的老宅。、
老宅盖在A市半山上,占地极其广阔,山腰下面一点还有开发出来的新的别墅区,再往上走却闲人免进,全是邵家人独立的地盘。
当初为了拿下这块地,邵老爷子估计也下了不少功夫。这就是土皇帝的好处,外头比邵氏能耐大的人家不知道多少,但越大的城市嚣张起来就越是束手束脚,想在B市或者S市像这样弄出一座地段不错的山头,除非真的有权到让人难以企及,否则多半还是要靠做梦。
邵衍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一路在车里环绕山路,颇有种自己正出发去从前的温泉别庄时的感觉。这里的设施无疑比过去泥泞的砂石路要优越的多,满目苍翠幽深,入了进山的大门之后就再没见过人迹。
不知道朝上开了多久,上斜的路面忽然变得平坦了起来,车像是开进了上腹里,两畔高耸的巨木分隔在道路两端,又走片刻,就是柳暗花明。
一扇巍峨的铁门截在去路上。
车停下来,邵衍自外头看进去,忽然觉得自己能明白邵玉帛一家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留在这栋房子里了。
这样的产业,即便换做是他,恐怕都无法拒绝吧?
前院宽广到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道山上是如何修出这样的房子的,总之和严岱川那里的风格不太相同。大是真大,从大门到主屋如果不开车的话估计要走上好长一段路。小弟趴在车玻璃上朝外看,看着看着就啃在玻璃上了,口水顺着车门淌了下来。
邵衍恶心坏了,不肯带他,让严岱川抱着下来。
邵母和邵父下车时表情十分复杂,手相互牵着,屋里迎面出来好几个年纪不小的老阿姨,远远就喊他们:“先生!!!太太!!!!”
跟来的魏阿姨和李阿姨一副看到老朋友的思念模样,等那群人跑近,拉着走在最前头的老保姆手温声问:“身体还好?”
“你呢?”
“哎哟!!!”两人齐齐爆出一声感叹,拥在一块跳着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邵衍一家人被前呼后拥簇着进去,那些显然以前相当亲近的老佣人们围在邵衍的身边远远惊叹不敢接近。跟李阿姨他们叙旧的那个打头的老太太围着邵衍转了两圈,一副不敢置信的口气:“电视上看到的时候都不敢认,衍衍瘦下来比上头还漂亮啊!”
“跟太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衍衍小时候五官就好,只不过肉多了点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唉,回来了真好,从小看着你长大,搬出去了有段时间天天都想个不停。”
“是啊是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邵衍哪能听不出来那么明显的恭维话?他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周,大概因为从前住过老人家的关系,主屋里的装潢陈设都偏向实木复古风,是他喜欢的风格,心情一好,看人也就格外顺眼起来。
邵父和邵母对上各种嘘寒问暖的声音也只是微笑,人情冷暖,就是如此现实。当初自己一家被要求搬离之后,这些抹着眼泪的佣人们也没见在他们走后打来电话联系感情,现在却活像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一样吐露起数不尽的心声。
对这个住处,夫妻俩心中自然都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邵父从落地开始就生活在这里,老宅的每一个角落都印上了他童年美好的回忆。邵母则在结婚之后搬进来,送走了父亲,得到了邵衍,和邵父婚姻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如此珍贵。
总归是要住下去的,有人主动讨好,能接的他们就接了。
佣人们安排好行李,嚷嚷着要重新换房间,提议让邵父邵母去睡主卧。邵家主人们从邵衍的太爷爷开始就睡在那,邵玉帛几乎在赶走哥哥一家的当天就搬到了那个房间,直到被剥夺继承权才搬离了出来。
邵衍对这座宅子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便跟着他们前去查看。
路上有人指着楼梯底部说邵文清搬走之前就摔在那里,邵家夫妇默默避开了那一块,从楼梯上转头看下来的时候,眼中蕴满复杂。
主卧和一处书房连在一起,非常大,里头还有一些没有彻底清除掉的邵玉帛的痕迹,比如换掉的那块花纹更加年轻的窗帘,又或者架子上那一排老爷子肯定不会看的有关心理学的书。
邵父拉着邵母的手在里头转了一圈,回到书房的位置,邵家已经去世的两个老爷子的黑白遗像挂在书桌旁边。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朝遗像鞠了个躬,缓缓退了出来。
“就住以前那个房间,主卧空着,逢年过节给爸和爷爷上柱香,老人们在家里也该有块位置。”经历了那么多,夫妇俩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外在表现看的越发淡然了。
周围的佣人们跟上转身离开的邵父的脚步时忍不住面面相觑,邵衍敏锐些,听到有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讨论:“啧啧……一个娘胎里生的……”
“怎么就那么不一样……”
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他转头一看,严岱川抱着孩子站在背后:“你房间在哪?”
见邵衍不回答,他又哦了一身:“忘记你之前失忆了。”
邵衍记不得,老宅里的佣人们却个顶个清楚,立马自告奋勇在前头给两人带路。严岱川站在那个相比起老宅众多卧室位置并不那么好的房门面前,心中隐约有种将要翻看爱人童年相册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