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寂静的深夜里这样一记碎裂声显得非常惊悚。
他转头朝着房门的方向看了会,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转身打开了门。
老宅虽大,用于住人的主宅却并非一味追求宽敞,门打开后,楼下邵玉帛和廖和英的争吵骤然变得清晰。
“你能别无理取闹吗?”邵玉帛的声音很疲惫,像是喝过酒了。
“我无理取闹?!你怎么不说自己?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成天外头花天酒地的不着家,当我不知道你在干嘛?”廖和英以往是从不管丈夫晚归的,现在的作风却变得咄咄逼人了许多,邵文清不想承认,却又轻易能猜到,这一切都源于他外公一家近段时间来的改变。在A省的岗位上多年默默无闻的廖家手头上终于有了宽裕的资金打点,资历已够,又来东风,顺势乘风而起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很累了,今天不想吵架。”
“你当我想和你吵吗?你把这家当什么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廖和英的声音带上哭腔,后面就是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问和吵闹,邵玉帛听得一阵烦躁,妻子这些天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娘家有了点本事,夫家的什么事情就都想插一手,前段时间更是异想天开地提出要去集团做出纳。他已经够烦心了,这婆娘还成天给他找事。朱士林现在在集团里整日一副有了从龙之功的架势,捞好处捞地明目张胆,今天喝酒的时候老说国外一个牌子定制的手表多好多好,里头的潜台词不言而喻。赵韦伯这边的安置也并没有从前想的那么简单,邵干戈的那几家老餐厅关系盘根错杂,他手上的这些新餐厅也好不到哪去,赵韦伯从前就做的管理,现在挖过来之后也不可能只让他颠锅铲,赵韦伯能同意吗?可一说让他管新酒店的事儿,酒店里那些个高层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是老爷子那里留下的旧臣,邵玉帛现在还动不得,看他们的架势,颇有要给空降兵穿小鞋的可能,想到日后赵韦伯三天两头一个的告状电话,邵玉帛头皮都麻了。
更让他糟心的,还有这些天省外那些逐渐有渗透之势的民间谣言。
什么兄弟阋墙啊,什么百年遗产之争啊,乱七八糟的言论甚嚣尘上,许多人都对老爷子那份遗嘱里如此偏颇的划分大感兴趣。毕竟邵干戈在邵老爷子在世时并不曾出现过劣迹,大房这边和老爷子关系也还算不错,从明面上并不曾看到很明显的偏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让邵玉帛好几天来都辗转反侧。尤其是看到那些说起邵家家传菜谱时引发的争论。
一想到这些,他心都凉了半截,再看眼前哭地梨花带雨的妻子的脸,也觉得尤为面目可憎。
邵文清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躺在床上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盯着未完全拉拢的窗帘间隙里透出的微光。
隔天到学校的时候,他在文学系楼下驻步良久,还是鼓起勇气朝着文献班小教室走去。他有一些话想对邵衍说。
小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十来个学生,蓄了羊胡的老教授声音苍哑,邵文清敲开门,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一下,老教授问他:“你找谁?”
教室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是谁,一时间切切私语声不断。
邵文清没在里面找到邵衍的踪迹,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开口问:“邵衍今天不在吗?”
“他请假了。”羊胡子老头眯眼看他,片刻后恍然,“哦,你是邵衍他哥哥吧?”
邵文清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高兴:“……是。”
“你打他电话吧,他爸今天打电话来请的病假。我们这要上课了。”
“对不起。”邵文清道谢后把门关上,一路往回走一路掏出手机,邵衍请病假?他怎么了?等到手机屏幕亮起,他下意识点进通讯录的时候,才一下子顿住脚步。
邵衍的电话号码,他从来没有保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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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衍哪里有生病,听到早上邵父当着一堆人的面给学校打电话,一副儿子生病了心急如焚的口气他也是醉了。
他本以为邵父看面相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竟然学艺不精,没能挖掘到对方潜藏在性格里的不靠谱。
虽说古语有君子远庖厨一说,但做饭这件事,邵衍从一开始就不排斥。最早的时候,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最基本的温饱,是进入御膳监让他不至于在极寒交迫里挣扎,到后来他撞了大运,御膳监大总管破天荒看上他的资质,邵衍便凭借着一手厨艺平步青云,直到他死前,整座皇宫又有哪个敢以他围着灶台转为由讥笑?
虽然来到这里之后他做饭多出于兴趣和生活基本需要,可邵父那几间餐厅的窘迫现状他总不能熟视无睹。哪怕心中没有将邵家夫妇真正认作爹妈,邵衍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论是在宫内帮衬过他的那些宫女,还是无私将一手调鼎技艺传授给他的老总管,他得势后全都一个不落地报答了回去,更别提从来到现代以来就一直在无微不至关心他的邵家夫妇了。
也不知道邵家那几家餐馆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现状。他目前学校家里两边跑,接触的东西到底有限,只知道邵家以前似乎非常昌盛,邵家家主去世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只留给长子一家少得可怜的家财。这在邵衍看来是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长幼无序在这个朝代似乎已经变成一种被所有人都接受了的新规则。不过即便如此,邵衍仍旧偶尔能听到诧异邵家家主产业划分不公的,可想而知邵家长房现在的处境该有多么窘迫。
现代划分地位并不以士农工商,而以资产和影响力来区别。邵衍也曾猜测过自家这样的情况该是怎样一个阶级,从各种言论中推断,豪门肯定是不可能了,中产阶级倒是有点谱,但邵衍偶尔去食堂时也能听到一些有敌意的人对自己偷偷的议论,从那些话里他能感觉邵家大房离中产似乎也有点距离。李立文跟他说现在看有钱人就是看车和手表,有些低调的,就看钱和房子。邵衍自己是不带表的,邵父好像也不带,邵母带着的一个表也是光溜溜牛皮做的表带,并没有李立文说的那样奢华镶钻的装备。至于车子,每次一出门满大街都是堵个不停的车,车在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如从前的马车昂贵,这样多的车,大概是人手一辆了,邵家这一张看起来样子比较漂亮,大约也就是贵上一点。钱……邵父从给了他一张卡片后好像就没给什么钱,邵衍花钱的地方又少,也从来不会开口要。倒是邵母看到他钱包里没有现金给他塞了一点,邵衍数了数也就十来张,和李立文他们的差不多。有次在学校里买水,一班的人嚷嚷着请客,一堆矿泉水就让一张一百变得所剩无几,这样看来,十来张钱的购买力也是很堪忧的。房子嘛……除了自己家住的这里,似乎也没听邵母说过收租租客之类的,想来也没有置办别的产业了。
邵衍越想越觉得可怜,邵家大房现在的经济状况,大约也就够上个现在人说的小康吧?
想到邵父叮嘱他最近家里比较困难让他花钱别大手大脚的话,邵衍叹了一声,心中基本上已经对此有了结论。
车终于停下,前面的司机迅速下车开门,邵衍听到他说:“先生,太太,天府店到了。衍衍下来,小心车门。”
邵衍不太喜欢邵家上下对他的这个称呼,可毕竟初来乍到不能随便推翻传统,也就只能对司机笑了笑,迅速钻出车来——邵家这辆车子可能真的是要贵一点,坐起来比他在外头坐到的很多车都要舒服。
他们到的似乎是一处闹市区,周围高楼林立,比A大附近和邵家住处周围都要繁荣很多,来往人群熙熙攘攘,有一栋楼上甚至装了一个超级大的电视机,电视上穿得很少的异邦女人正在来回走动,也不知道是在表演什么。
邵衍摸着下巴盯着那些异邦女人看了一会儿,发现没胸没屁股的,兴趣立刻失了大半。他回过头,邵父邵母已经走在一处,正开口招呼他:“衍衍,过来这边!”
邵父今天看起来也异常地和蔼,甚至不叫邵衍走到邵母那边,反倒亲自抓着邵衍的手。他的手指很粗糙,一点也不符合他从前富家公子养尊处优的生活,手指在握紧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微微颤抖。邵衍本想挣脱开,在看到对方微红的眼角时动作又停下了。上辈子的他并无缘感受父爱,邵父这种口是心非的亲昵对他来说陌生又珍贵。
邵父对牵手显然很不习惯,将邵衍带进电梯后就松开了,转为对着儿子的身板拍拍捏捏:“真是长大了,你看这胳膊结实的。”
邵衍任凭他摸,自己则四下乱看,他们进的这一栋大楼的风格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大厅极高,吊下的水晶灯大小也相当可观,一路进去全都是透明的橱窗,橱窗内身段窈窕的塑料人穿着各色裙装,墙壁和电梯里就像是贴了金箔,到处都泛着黄橙橙的暖光。
他又觉得邵家的资产和自己推断的似乎有出入了,不由开口问:“这栋楼都是我们的吗?”
“怎么会?”邵父一开始很诧异,随后一想邵衍的状况也就释然了,耐心解释道,“咱们家老餐厅在顶楼和顶二层,带空中花园和景观的旋转餐厅。一整栋楼都可以做酒店啦!邵家不做酒店的。”
天顶和天顶二层?邵衍回想起刚才在外头看到的楼的高度,至少也是有个四五十层的,自家竟然只拥有两层吗?这样对比一下忽然觉得好少,就像在气派奢华的王府大宅里租了一处尾巷的偏苑。
果然还是小康吧。
邵衍叹了口气,算了,穷就穷吧,家庭和睦就行。钱总能赚来,邵父邵母这样好的家人却未必能再碰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邵衍:“又生在穷困人家……唉,算啦!”
李立文:【盯着邵衍全身上下奢侈品装备】【盯着送饭的宾利车】【盯着穿黑西装的司机】【盯着运通黑卡】“友尽。”
☆、第十六章
中山街天府大厦的这间老店是邵家所有产业中传承最久远的一处。白驹过隙、历史变迁,这一处地段始终是A市最繁华密集的闹市区。天府大厦是近些年才盖起来的超奢商厦,A市甚至全A省都再找不出任何一处能像天府大厦这样云集了全世界奢侈品牌的商场了,周边范围内的商场 街道全都是富人们的销金窟,邵家当初也是费了很多人脉才在这样的地方买下天顶两处最有价值的楼的。天府老店,可以说是邵家餐厅的一枚老招牌。
邵父花费了很多心思去经营这些老招牌,每一个管理层的选拔都要亲自过目,这里的员工们很多都已经工作了非常久的时间,对老店和邵父有着认同感和归属感。这也是为什么邵玉帛将大部分产业都拿走唯独留下这些老店的原因之一,这些老面孔轻易换不得,可消化这些人脉,却远比舍弃要困难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