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衍不习惯和人这样搂搂抱抱,又不能拿出调戏人那一招,身体立刻就有些僵硬。不过他也没把邵母推开,好一会儿之后才不太习惯地抬起手拍拍邵母的后背:“你不要哭了。”
邵母感受到儿子温柔的哄劝,哇的一声又开始嚎啕起来。
“……”邵衍放弃了,“算了你爱哭就哭吧。”女人怎么老喜欢哭哭啼啼的?
邵父已经被严颐拉回了桌边。
严岱川叫进了门口的保镖,把邵衍的手机交给他处理。他将目光落在邵衍母子身上,邵衍垂眸低声跟邵母说话时的表情很温柔,和早晨那个故意恶作剧接近自己的青年一点都不一样。记忆深处与对方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此时已经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逐渐变得鲜活的人。
那边的严颐自然不会像李玉珂这样爽直地骂人,他就目前形势和邵父分析了一下利弊,很快就让邵父冷静了下来。以大房二房现在悬殊的地位和能耐,邵父这一去,搞不好连邵家老宅的门边都摸不着就被以前的那些佣人们给丢出来了。
现在冲动,就是去自取其辱。
邵父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不甘远远远超过了邵老爷子那张遗嘱宣读的时候。冷静下来之后,他红着眼睛沙哑道:“对不起,刚才失态了。”
论起仪容和修养严颐自问自己远不如对方,见邵父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彬彬有礼的姿态和自己道歉,他的目光难免便带上了两分钦佩。要是易地处之,他现在承担着邵父这一腔怒火,那肯定是什么规劝都不能听进去的。严颐的处事之道就是用武力和枪子儿说话,这也是最容易留下后患的一种风格。
“已经很好了,换成我肯定表现的比你还冲动。”严颐拍拍邵父的肩膀。
邵父勉强笑了笑,侧目看着正在拷贝剪切文件的邵家的保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忽然开口:“不管怎么样,在挖赵韦伯走这件事上,邵玉帛肯定是抱着把我那几个餐厅弄垮的念头的。邵家这几个老餐厅十多年前就归我管了,里面全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除了空降进来管理的赵韦伯……如果遗嘱真的是假的,那邵玉帛把这几家老餐厅给我也不奇怪——他吃不下来,也怕自己撑死。”
邵家这几处老餐厅可远不止餐厅那么简单,邵家几乎就是在这些地方发的家。从邵衍的祖爷爷开始,邵家人就选择在这些地方落址开业,多少年来楼拆了又盖,他们还是将同样地方的大楼商铺给买下来——这是邵家无法替代和舍弃的根,也是邵家所有酒店里风评最好老主顾最多的几处。
严颐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在你那几家餐厅做主厨的都是赵韦伯的徒弟吧?”赵韦伯把他所有的徒弟都带走了,此举无疑让邵父大伤元气。
邵父点头,也有些烦躁,他长叹一声,在心中划过种种可提拔的选择,但餐厅里的这些厨师们虽说对他忠心耿耿,真正像赵韦伯那样有才华和天赋的却没几个。
他心烦意乱地,下意识想再夹个包子吃。手摸筷子扑了个空,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转头将视线落在了邵衍的身上。
邵衍还在哄邵母,察觉到父亲的目光,也把头扭了过来,看到父亲莫名感动的眼神,心头立刻大加警惕:“……你在想什么?”
“儿子啊——”邵父搓了把脸,红着鼻子长叹一声,“幸好有你在……”
邵衍的脸色更臭了,但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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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韦伯喝地有些醉了,脚下打着飘,他妻子胡梅生地小巧,有些费劲地扛住他一边手臂,尴尬告辞:“抱歉,他可能是太高兴了……”
邵玉帛笑地很温和,甚至亲自起身相送:“我和韦伯这么多年交情了,好不容易有了合作的机会,高兴也是难免。我让人送送你们吧?”
他说着就要叫司机,胡梅连忙阻拦:“不用这么麻烦了,韦伯开了车来,我没喝酒,我载他回去就好。现在时候不早,也别劳烦司机大晚上工作了。”
她姿态放得很低,邵玉帛也没有推托,闻言便把电话塞回了兜里,和妻子廖和英一起热情地将赵韦伯夫妻送走。赵韦伯虽然醉醺醺地,临走前仍然挣扎着道别:“姐,哥,别送了,走了啊!”。
门关上后邵玉帛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脸上温和的假笑才缓慢地消褪了下去。
廖和英长舒口气,有些嫌弃地换下来身上的外套,随手递给靠近的保姆:“这两个没眼色的,可算是走了。”
邵玉帛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心中对妻子这样高傲的姿态有些不满意:“私下里我不管你,人家在的时候你给我放尊重点!”
廖和英翻了个白眼:“爸在的时候我也不用跟这些人周旋,现在你接管了邵家,我反倒还得看人脸色。这叫什么事儿啊!”
邵玉帛没理她,廖和英更加愤愤:“那个赵韦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就沾着个赵字儿,脸倒是挺大,一口一个哥啊姐啊的,谁是他姐?赵琴家认来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到底小的时候也跟你一个大院长大的。”邵玉帛终于开口,“现在老爷子刚去,赵韦伯那几个徒弟都是我大哥那的顶梁柱,有他们在,我这边工作也更顺利。你也别天到晚念叨什么赵家廖家了,你爸最开始不也是赵老爷子身边的秘书?谁看不起谁啊?”
廖和英柳眉一竖:“英雄不问出处!往上数三代你们邵家又好到哪去了?他赵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要我跟你说?我家人不算什么,你别求到我哥头上啊!”
“你让他别和我要好处啊!”邵玉帛有点大男子主义,岳家这段时间来拿了他的赞助青云直上,老婆的得意忘形早让他不满了。廖和英咬着嘴唇怒瞪他的模样让他瞬间就想发火,还没张口,那边客厅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保姆过去接起,片刻后朝邵玉帛道:“董事长,是廖老先生。”
邵玉帛满肚子火顿时就跟戳破了的气球似的瘪了下来,他脸上还有些挂不住,和倔强的妻子对视了一会儿,这才冷哼一声去接电话。听到听筒里那个威严声音的瞬间,脸上就带出了假笑来。
廖和英有些得意地撇撇嘴,腰杆都挺直了些。娘家有能耐她就有面子,这才多久啊,邵玉帛就不敢对她大小声说话了。她将目光落在楼梯口正在看自己的儿子身上,四目相对时,邵文清沉默转身上楼,廖和英则忍不住兴奋地追了上去。
妻子活跃的背影钻入邵玉帛余光,他握紧拳头扭过脸,心中泛起针刺一样的不甘,却仍然要谨慎回答电话那头男人的问题:“好!都好,家里生意都妥当。好,我会照顾好和英和文清的……”
那一边,出了邵家老宅的大门,夜色中的车大灯探在空旷蜿蜒的山道上,副驾驶一直装睡的赵韦伯这才缓慢坐直了身体。
他掏出一张湿纸巾洗了把脸,瞥了眼正在开车的妻子:“几点了?”
胡梅大气也不敢出:“快十一点了,你睡一下吧,到家了我再叫你起来。”
“开慢点,”赵韦伯却没照着做,他落下车窗眯着眼吹了会凛冽的山风,清醒些后回想到刚才的晚饭,忍不住冷笑一声:“廖和英这个沉不住气的……仗着自己家现在有点能耐,谁都看不起。呸!当初她算个屁!”
胡梅咬着嘴唇,偷眼看到丈夫在车灯下晦暗的面色,心中一颤,忍不住良心难安:“咱们就带着阿林阿树这么走了,姐姐姐夫那边……总归不太好……”
“你懂个屁。”赵韦伯冷声让她闭嘴,见妻子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这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你单看见赵家收养我给我饭吃,就觉得我就该知恩图报,一辈子为他们当牛做马?你当他们为什么要收养我?我爷爷在战场上替赵琴她爷爷挡过一颗子弹!半条腿都没了!我现在的日子是我爷爷用腿给我换来的!我欠他们什么?他们欠我才对。我帮邵干戈卖命那么多年还不够?什么姐姐姐夫,都是相互利用。你叫地亲热,人家心眼里还不知道怎么看你呢!”
胡梅没开口,心中却觉得丈夫这一番恩偿推断说不出的怪异。然而在家里她从不是有话语权的人,说了也不过白白被骂一顿,只好在肚子里叽歪一阵,安静开自己的车了。
赵韦伯望着窗外一路发着楞,心头空落落的,半晌后才狠狠定下了神——
——路都选了,回忆从前根本毫无用处,良心不良心的……说句难听话,现在这个向钱看的社会,良心能卖多少钱一斤?
☆、第十五章
夜晚,位于半山的邵家老宅静谧而美丽。
窗外是密林朦胧的影幢,山风呼啸,树叶时不时会发出无序的碎声。邵文清睡不着,起身轻轻掀开房间密实的窗帘,窗外是老宅空旷到足够跑马的前院。整齐的园艺绿化在宽敞的路边修成两排,半山上还有邵老爷子栽种的荷塘和梅园,光是照料这些,就需要花费三个园丁不少的心血。邵家的管家、帮佣、厨师、司机和园丁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人,然而这个偌大的宅邸仍旧是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死寂。
以前邵衍一家住在这里的时候感觉还好些,现在老爷子去了,大房带着自家的司机帮佣一并离开,立刻就让本不觉得房子太大的邵文清感受到了荒凉。
每当这时,他的脑中总会毫无预兆地浮起邵衍的模样。从以前受气包似的一张脸,到最近一次在学校里看见对方,邵衍的改变真的已经到了让他无法不侧目的程度。
以往的臃肿笨拙此时已经不见踪影,邵文清回忆着前些天看到邵衍跑步的画面,对方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敞开外套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纤细的颈项从T恤的领口中延伸出来。他的皮肤白的近乎晃眼,和邵母有五分相似的五官也越发明艳起来,运动的时候浑身泛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活力和俊朗。他从不知道邵衍也会有这种凭借外貌就能让人感到优秀的条件,对方跑远的时候脚步轻快地跳跃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林雀,让看到他身姿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心情轻快起来。
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变化,让邵文清不得不感叹生活真的是最好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