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景乾在朝上说了令西北、江南各自演武之事,然后兴致勃勃的派观察团,且观察团成员由以下组成:西北方领队大理寺卿杜如方,江南方领队左都御史王大人。各自队员为吏户礼兵刑工的侍郎大人们。
明湛在书房里亲切的会见观察团的成员,笑眯眯地捧着热茶碗,和和气气的开口,“我这个人呢,有个缺点,忒实诚。”
饶是这些做油了官的老油条们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抖一抖,心道:太子殿下实在太谦虚了,您实诚的,俺们都甘拜下风了。
“不会来那些虚头巴脑儿的话,所以也就不跟你们客套了。”明湛叹一口气,“我于军事上知之不多,帝都的事呢,又抽不开身,所以,这次才派了你们去,你们就是我的眼、我的耳朵、我的手、我的口,都说西北军彪悍,南军精细,这次让他们较量一场,你们去了要仔细看,回来跟我讲一讲,好的,好在哪儿?不好的,是哪里不好?我的士兵们生活怎么样?吃的如何?穿的如何?平日里训练强度大不大?饷银发放可还及时?够不够生活?将军们治兵的水准如何?他们对于军队有没有什么改良的意见?这些,我希望你们回来后,能与我详尽的说一说。”
众人皆高声应了。
明湛羞涩的笑一笑,“如果千里迢迢的去了一趟,还是聋子哑巴,那大家的面儿上可就不好看了。”
明湛的手段,他们有的明白或者不明白,但有一点,自从明湛做了太子,他想办的事儿没一件办不成的。众人俱是心中一凛,多了三分郑重。
“我知道你们一个人也只有一双手一双眼,难免有疏漏之处。这样吧,每人可在自己手下中选四人跟随。”明湛体贴道,“一来呢,可以帮你们分忧;二来呢,年轻人嘛,走的远一点多见识些也是有好处的。我暂时想到的就这些,你们若有什么要求,直接跟我说没关系的,能满足的,我都会满足。”
明湛一样样的都安排了下去,一时间诸人也说不出什么,明湛道,“钦差的仪驾明日便备好,后日起程,你们回去把手头儿上的事交接一下。年怕要在外面过了,别的话不多说,辛苦二字是真的。”
能得太子赞一声“辛苦”,诸人纷纷觉得这一趟苦差当真值了,均谦道,“臣等份内之事。”
浙闽总督宋淮接到演武及钦差观察团的圣旨后,接连几天没睡好,再可口的美食都是味如嚼蜡,时不时嘘声叹气。
幕僚周之源劝道,“大人还未下定决心么?”
宋淮咬着后槽牙,“哪怕倾家荡产,咱也得接着。虽花销些银子,若能在太子殿下跟前儿露脸儿,一切都值了。”
周之源有几分不屑,朝廷的银子一过手就少三成,更别提本地的截留、他人的孝敬,胃口这样大,也活该你大出血。仍是温润的奉迎道,“属下以拟好传召各地将军的公文,待大人阅过,行印便可。”
“巡抚、布政使都一道叫来,眼瞅着钦差都从帝都出发了,别让钦差看了笑话。”宋淮道,“太子殿下正要立威,这要上赶着往刀口上送,就是找死呢。”
“你说,是不是马维那里……往帝都送什么消息了,以往可从没这演武的事儿。”宋淮素来多疑,忍不住说这一句。
“将军府里外都有咱们的人,他是外来户,要往外送信,就得派人派马,咱们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阖眼的盯着他,若有动静,决不可能失察。”周之源笃定道,“再者,他早来大人这里拜过山头儿,帝都世家子弟,不像那些愣头愣脑的大头兵,不知变通不识时务。且大人给他的那一份儿,他也吃下去了。再说,别看西北大风大沙子的,这些年可比咱们富足,我就不信,莫非他们西北就多么的干净清白?大人别忘了,皇上同时向西北派了钦差,钦差阵容跟咱们这边儿的一模一样,打头儿的还是大理寺的杜如方,那杜如方当初在都察院的时候,疯狗一般咬死了多少人,若非他出身侯府、母亲又是长公主,早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宋淮心里信了九成,点了点头,“我担心的还有一事,马维带来的那一万人,是与海宁将军麾下的军队相换。说起来当初也是我的私心,南北对调时,我就琢磨了他们去就代表了本督的颜面,故面派海宁军。徐图虽不大得本督心意,治军上还是不错的,所以调了他去西北。其他杭州宋焉、福州郑绱,他们的底细本督一清二楚。纵有一二本事,也断不能与马维相提并论的。”
周之源已明宋淮话中未尽之意,两根手指拈动花白的胡须,斟酌道,“这事,平阳侯想的大概与您差不多,所以才派了儿子带兵过来,而且此次与以往不同,六部都派了侍郎过来,若是示意马维佯败,怕是难办的。”
“是啊,这侍郎虽不过正三品,说起来不过与咱们这里的布政使同级,”宋淮深有感触道,“不过帝都官员矜贵,就是本督每年回帝都叙职,冬日的炭敬夏天的冰敬三节五寿的,哪样都不能少。略有不周全,甩个脸子是轻的。咱们远在浙闽,他们高居帝都,每日上朝排班,得罪都得罪不起。再说,又有哪个是胃口小的。”
“其实胜负本督并不大关心,西北军哪年没几场仗打,江南却承平日久。我更不是心疼那点儿银子。”宋淮保养的极好的脸上,在短短几日内迅速的衰老下去,露出五十几岁人的疲惫,叹道,“破财免灾,若这个道理本督都不明白,就枉做这些年的官了。他们胃口再大,本督也舍得出这个血。我发愁的是这次打头儿的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王老头儿是一辈子的孤拐,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本督在他眼里怕也算不得什么,偏他处的位子又是个要害。如何打发了他,才是正经的难事呢。”
“大人是担心……”周之源犹疑着打量宋淮的脸庞。
宋淮对这个心腹极是信任,低声道,“武备库的事。这次来的阵容不小,我们不但要防着明的,也要防着暗的,我这个位子多少人眼红是数都数不清,都他娘的盼着老子倒灶下台呢。武备库虽然马维那小子识趣,那是他明白。可若是蹿出一二不要命的,咱们都得栽这上头。到时别说官职,脑袋怕也难保!”
“那大人的意思是……”
“将杭州、福州两处的都调运过来一些,咱们要出手的那批暂且不出手了。”宋淮冷声道,“再吩咐兵工坊日夜赶工,赶制出一批新的来,起码先把面儿上糊弄过去。”
“大人虑事周详!”周之源正色道,“自大人到任后,浙闽地面儿太平,百业兴旺,就是皇上也亲赞过大人治地有方。大人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明年大人的任期就满了。若此次能得钦差在皇上面前美言,进阁之日近在眼前。”
这话是说到了宋淮的心坎儿里,饶是以宋淮的心机城府,都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所以这次,咱们再不能顾惜银钱与力气,都要打起精神来,给皇上与太子殿下瞧一瞧,咱们浙闽兵的风貌!”
“大人英明。”
马维自来了江南,便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有种深陷泥淖,越陷越深的无力感。
接到总督府的谕令,马维道,“太子这招儿倒是新鲜。”
“这是皇上的圣旨。”
“皇上从不会搞什么南北对调,又弄出演武的法子来。”马维真心觉得太子非同一般,不由问阮鸿飞,“我可不想输给这些南人,若是总督大人示意我佯败,这可怎么应对?”
阮鸿飞看马维,“莫非你颈子上长的是猪脑袋?”自己不动脑子的?
马维一拳捣过去,阮鸿飞四两推开斤的卸下马维的力道,马维只好坐回椅中,“我自然要跟总督大人坦明难处,西北军历年苦战血战,如果败在南军手上,我是没脸再回帝都的。不过,大家商量商量,我可以手下留情,叫南军败的好看些。”
“总督大人体贴下属,你又识趣,他应当不会叫你为难。只是,事到此处,还差几分火侯。”阮鸿飞微笑,“宋淮为官多年,在浙闽总督之任上明年是最后一年了,今年去年的吏部考评都是优等,且因他在任上,海盗有几次小规模的上岸,不过都是刹羽而归,连皇上都是赞过的能臣能吏,若是这次的演武能露脸,他明年回帝都叙职,必会再次高升。”
“浙闽总督已是难得的肥差。”
“对,虽然浙闽总督难得,不过还有淮扬总督肥厚比他更胜三分,湖广总督天下粮仓,也是极富足的地方;再有直隶总督为天下总督之首,还有更进一步,入阁为相。”阮鸿飞冷静的分析,“所以,只是败的好看,这对于宋总督来说还是不够的!”
马维沉声道,“即便撕破脸,我也绝不会败给南军!”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你要胜,他也要胜。”阮鸿飞端起茶盅子喝了两口热茶,唇角一掀,笑了一笑,打量着马维道,“可是在演武场上,钦差面前,就是做假也得你心甘情愿才成。你虽是外来户,毕竟出身平阳侯府,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他要是跟你翻了脸,是得不偿失。所以,演武场上他只得求你胜的艰苦一些,他败的脸上有光也就成了。不过,宋淮会寻求另一场更有意义的胜利。”
“他会在钦差到来之际,先让福州军与海盗进行一场的剿灭性的大胜。”阮鸿飞温声道,“有这种胜利在前,演武场上就算败给你又如何呢?西北军的彪悍人尽皆知,可南军也不是软柿子啊,要不然也不能打败海盗哪?这样,里子有了,面子上稍有瑕疵也不算什么。”
马维也是个警醒的人,低声问,“总督府与海盗有来往?”
阮鸿飞并未正面回答,笑笑,“这里头的水就深了。你心里有数就成。”
江南风波暗涌,帝都却是一派歌舞升平,快过年了么,有什么烦心事儿也等过了年再说。
而且,帝都又有了新的流行风尚。
大家流行夜观天象。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意思呢就是说,居上位的人有哪一种爱好,在下面的人必定爱好得更厉害。
俗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大家之所以喜欢夜观天象,实在是因为太子殿下连续十几天召见钦天监大臣。
这位钦天监大人就是以前为二皇子所逼迫,在朝廷上当堂暗示明湛不祥的那人,他命大,担心了足有大半年,见太子殿下登基也没动他,这才战战兢兢的安下心来。
谁知,连续十几日,太子殿下又屡屡召见他。使得这位钦天监大人再次获得众人的关注,甚至有人不断的明里暗里的跟他打听:嘿,太子殿下问你啥啦?
也不怕大臣们好奇,实在是自来与天相有关的事,就没有小的。想想也知道,等闲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家也犯不着麻烦老天爷不是?
钦天监的嘴也不是很严,吞吞吐吐地,“太子殿下问我天气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