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南绝这样说,她在旁边抬眼看了看我,似乎在询问我的意思。看我的目光投向远方,她这才点点头,轻声道:“我的确是从青尢来的。”
南绝一边和颜悦色的问着,一边又回头朝我不住的打量。他们九岭的掌门尊者傅山能看出我的来历不简单,自然是吩咐了门下的弟子要对我好生相待。
他虽然是问着,脚上步伐却是没有停下来。镇妖塔修在离天穹最近的地方,受金乌阳气所镇,才能压下那些妖魅的邪气。下山的道路九百九十九道青石梯,常年隐在云雾中,上面生满了青苔,想来平素里除了他们的尊者能来这镇妖塔,其他人都是没有出入这里的资格。
傅山能这样信我,也是难得。若他真是九岭神山的掌门,年纪轻轻拥有这般资质,也不至于看不出本尊的身份来。
他不过是怕本尊恼了火,真像那往日传说里的魔头一样,翻手便将这个微不足道的九岭给一把火烧了。
是个识时务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这般年纪,便坐在这么个位高权重的位置上。
南绝回头朝赤炎看,他似乎对赤炎十分有兴趣,旁边的北绝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往山下引路,虽然刚刚初见时羞红了脸,但此刻却是拘谨的很。
赤炎也大大方方的看着南绝,她涉世未深,甚至天真无邪,对男女情爱之事一知半解。看到南绝这样看她,她不觉得有什么害羞的,反而将他盯着。
面对着这样坦坦荡荡的目光,南绝倒是先笑了,他稍微思虑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朝赤炎慢慢道:“你们九尾狐一族,还是在青尢住着吗?”
我微微皱了皱眉,青尢的九尾狐,不在青尢住着,还在哪里住着?
赤炎也愣了一下,她的表情极其迷茫,一脸摸不着头脑的形容:“还在青尢住着?我们不是一直在青尢带着的吗?青尢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绝愣了片刻,神色微妙:“你不知道?”
这下,连旁边的北绝都回过头来了。他看向赤炎的时候神色依旧羞涩,眼皮低垂,颇为紧张,只不过是看了一眼便又立刻转了回去。
赤炎和我对视了一眼,无奈道:“我在三个月前便离开了青尢,前几日才回了这古青城,我和重华卷入错掠影这个事情里,到现在还都是没有回去青尢过的呢。”
南绝边走边说,听到这里他的脚步稍微放缓了一些,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本尊稍微挑了挑眉,想知道他问起这个问题,到底是因为青尢出了什么事情。
赤炎也是一脸不解。
南绝朝她略带遗憾的问道:“我们九岭与青尢狐族虽不算什么至交,却也是近邻。两个月前,尊者派人去往青尢狐族的领地询问一件事情,那回来报信的弟子们告诉我们,整个青尢都突然消失了。”
赤炎目瞪口呆,她微微瞪大了眸子,哑声道:“消失了?”
南绝朝她确定的点点头:“听那些门传信的弟子们回报说,整个青尢的狐族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去到那九尾天狐的居住处,里面的府邸闲庭都还在,只是那里一根狐狸毛都没有。没有血迹,没有混乱的迹象,他们就像是突然全部搬走了一般,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看着赤炎目瞪口呆,南绝略带安慰的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他们搬走的原因呢。小狐仙,尊者没有与你问起这件事吗?”
赤炎看看我,表情一脸迷茫,她慢声道:“搬走了?她们是要搬到哪里去?”
南绝朝她摇摇头:“不知道,这件事连尊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你们狐族住腻了青尢,想另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建灵府呢。”
赤炎抬头看向我,像是下意识的寻找依靠。我朝她撇了一眼,声音稍微放柔和了一点:“总归是有个去处,天大地大,总会找到的。”
她焉了小脸,愁眉苦脸道:“我不过是走了几个月而已,也不知道阿娘和阿语她们想没想我。”
南绝和北绝依然在前走着,南绝朝赤炎回头,安慰道:“说不定你的族人也在四处找你,日后终会相遇的。”
眼看着天阶到了尽头,我与赤炎下了石阶,站在那落满雪的九岭宫殿后山陵园,九岭南绝和北绝站在那石阶的最后一步阶梯上,朝本尊躬身,恭敬道:“弟子们此生奉命镇守镇妖塔,永不踏出天阶一步,今日只能将仙君送到此处了。”
本尊颔首。
九岭奇高,山上终年白雪覆盖,时有云雾缭绕其间。不过是去了一趟修在九岭最顶上的镇妖塔,这短短的一小个时辰里,九岭的山巅上已经下起了雪。
飘扬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呈六菱形的洁白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飘落。我领着她往来时的路回去。经过桃花林时,赤炎站在大雪中,弓起身扶着桃花树穿上鞋,一脸傻乎乎的站起来,伸出手接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她手按在桃花树上,本来因为晚春开的寡淡的桃花树上银装素裹,落满了积雪。被她一摇晃,落了她一头一脸。
这山上极冷,桃花开的也迟。如今这时候古青城的莲花接天十里,一片灼灼的红,滴墨的绿。不似这九岭神山,到如今,那落满白雪的枝丫上,还只是有几个藏在白雪里微微露出粉红的花苞。
她刚刚还为自己族人离开青尢而心慌紧张,如今看到下雪,一脸欢呼雀跃,站在树下,抹了把脸上的雪,朝我天真充满孩子气的笑起来,手里捧了一朵雪花,快活而欢喜的朝我喊道:“重华,重华,你看雪落到我手里啦!”
真是孩子气。
本尊垂了袖,沉了眸,看着她站在那桃花树下,小心翼翼的接住了一朵完整无暇的雪花,定睛一看,脸上一喜,欢天喜地的朝我奔来。
她捧着一片随处可见的雪花,像是捧了整个世界,小心翼翼的跑到我面前,自豪而神秘的将我的手从袖中抽出来,用她温热的暖和的手心捂住,期待的说道:“你看。”
本尊心里寡淡,心说不过是一片雪花,有什么可看的。可她紧握着我的手,手心里,雪花融化成的冰水凉入骨,却带着奇异的触感。
她神秘而期待的放开我的手,双手放在背后纠结的握在一起,朝我前倾,神色璀璨,眸光好似天边繁星,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这九岭之上,今年盛开的第一朵桃花。”
她望着我,笑的仿佛个孩子:“送给你啦!”
第40章 小洲颦莲晚(一)
我缓慢的摊开手, 将手心里那朵稚嫩尚带春寒的粉色桃花冷淡的瞅了一眼。
它仿佛是绽在我手里, 从骨头里开出来的一朵花。面前赤炎笑靥如花,眨巴了眼, 满是欢喜。
她殷切的看着我, 嘴角酒窝似乎能酿出最甜蜜的桃花酿来。
我翻了手,将那朵绽在手心里的桃花抛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地上,那瓣粉色的花蕾渐渐消逝,化作了一滴水珠,渗入了雪中。
我寡淡道:“你以为我连这点幻术都看不出来吗?”
赤炎嘴一扁, 笑容垮了下来。她低着头,单薄的肩头在寒风中瑟缩了片刻,慢慢道:“我想让你高兴一点的,你看, 你这几天一直都是板着脸,我还以为是我惹到你什么地方, 让你不开心了。”
她看着我, 微微有些期盼, 眉眼灼灼:“见到你笑, 我也会高兴的。”
桃枝瑟瑟, 白雪皑皑,我慢慢向山下走着, 一面微皱了眉:“我本来便不爱笑。与你无关。”
她嗯了一声,稍有些失落。本尊回头看她,最后还是心神微动, 脱了衣裳最外面的青衫,套在她的身上。
那衣裳是我当年叛出天庭所化的羽织,当年白珏在的时候,阿爹从冥河那边猎了两条白尾魔翼,摆在北陵神府后山的鉴宝堂里。白珏心灵手巧,在织女手下学织羽,每逢七夕,那天边铺就的彩霞就曾有一道颜色是她费尽心思纺织出来的。
她费尽心思学了好几百年,回来之后就着阿爹摆在鉴宝堂的白尾魔翼的羽鳞做了这件刀枪不入冬暖夏凉的羽织。我在天界与鸿雁□□的时候,收到她的这份礼物,她知道我不喜欢鲜艳的颜色,便只给我挑了些浅淡的青鳞,做出了这件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