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一小会儿,什么反应都没有。
镜之门上的涟漪不断波动,却没有东西从中升起——仿佛那东西被卡在半道上似的。塔砂靠近了一点,看向镜子深处,顿时天旋地转。
没有什么东西从镜中升起,塔砂掉了进去。
她下坠又下坠,速度快得惊人,一切只在一眨眼间。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在此刻遗忘了所在的地下城,仿佛被割裂,又或者每个灵魂碎片都进入了这突如其来的幻境。当然是幻境,不然这望不到边际的、由参天大树构成的森林是怎么回事呢?毫无铺垫,毫无过程,她突然间便来到了这里。
地面上细小的植被不是安加索森林常见的那种,事实上塔砂不曾在埃瑞安任何地方看到过这种草叶。一种金色的花朵挂在树梢上,十分漂亮,塔砂对此毫无印象。她举目四顾,在周围的植物中只认得出橡树。只认得橡树也够了,这儿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橡树林。
在塔砂身后,一棵硕大无朋的橡树伸展着枝叶,树冠冲天而起,简直像朵蘑菇云。
塔砂认出它来了,她曾见过它幼小的模样。它曾是橡果形状的水晶,曾是地下城后院中小小的树苗,自然之心与圣树的循环过多少个千年都不会改变,如同凤凰一次次涅槃。
这是德鲁伊的圣树。
橡树林中到处都是人,确切地说,到处都是德鲁伊和精灵。两种成员分列在圣树前面,前者数量较少,只有十多个,打扮各异,种族不同;后者则更像迁徙中的军队,队伍一路排到很远以外的地方。尖耳朵的森精灵和传说中一样面容姣好,一眼望去找不到一个难看的个体,仿佛天工造物时特别偏爱了几分。这些美丽的生灵面容肃穆,全副武装,列阵的战士护着少量老者与孩童,一些人背负着行囊。
天空一片阴沉,仿佛山雨欲来。
“到时间了。”一个精灵说。
任何注意到他的人都能判断出他王者的身份,不是因为那顶王冠,而是他身上某种难以叙述出的王者之气——听上去有点奇怪,但真看到的时候却觉得顺理成章,如果这都不是精灵王,还有谁会是呢?这位近乎半神的王者手持弓箭,身穿戎装,槲寄生王冠顶在头上,带点锯齿的叶子不知怎么的有些干枯了,卷曲起来,尖锐得像荆棘。
“十六位大德鲁伊已经全部到场。”一名德鲁伊轻轻点头。
她不年轻了,但非常美,美丽得像一棵白杨。若要从美感上表述,在场的十几个大德鲁伊一点都不必精灵逊色,尽管相比之下他们显得奇形怪状。中年女人,满面皱纹的老人,不修边幅的大胡子,毛绒脸的兽人,才到人腰间的小矮子……每一个都有着和谐自然的气质,看着他们如同望进新雨后的空山,一望无际的原野,波涛起伏的大海。繁花与枯木俱为自然之景,你看着他们,便觉得心情平和,想要微笑。
“森精灵还有几个没来。”精灵王皱了皱眉头,仿佛几个族人的缺席已经是难以容忍的大问题。
(本章余下700+字在作者有话说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个后生留着也好哇。”大胡子说,被精灵王瞪了一眼,他倒浑不在意,“咱们这回也不知要多久才回来,要是有个万一……”
“没有万一。”精灵王斩钉截铁道。
“没有万一。”之前的女德鲁伊温声道,“我们会回来的,或迟或早。”
是啊,这并非离别的装束,更不是送死的打扮。森精灵们尽管面容肃穆,却并不沉重或肃杀,他们脸上显出昂扬的斗志。有孩子不安地去抓父亲的手,那战士低头对他笑了一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更小的孩子还需要母亲抱着,她悄声安慰道:“嘘,不哭,我们去去就来。”
塔砂看到一名德鲁伊皱了皱眉头,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摇了摇头。
“最好如此。”这矮个子嘀咕道。
精灵王没再参与对话,他头顶上的槲寄生在短短的几分钟里焦黑卷曲,又像枯萎,又像被火焰灼烧。精灵王一把扯下王冠,他说:“不能再等了。”
德鲁伊们对视一眼,所有人看上去都有几分悲伤。十六双手纷纷按到了圣树上,他们口中念起祷文,这棵参天大树便无声无息地坍塌了。
有点像橡木老人过世的时候,但橡木老人的枯萎与塔砂现在看到的这一幕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覆盖了视野的树冠轰鸣,整个世界都在簌簌震动,巨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高楼爆破的规模也不过如此,圣树的坍塌却比那温柔得多。遮天蔽日的树冠在倒下前便化作流光,落到树下的观众身上,落到那宽广臂膀环抱的圣树林智商,如同清风细雨拂面。即便在人为因素下提前衰亡,圣树也不忍伤害它所庇佑的一切。
大德鲁伊从圣树的亡骸中捧出自然之心,其中一员化成飞鸟,将之交予圣树林中距离这里最远的一棵橡树守卫者。那德鲁伊归来之时,精灵王对所有臣民和盟友打了个手势,举起弓箭。
他开弓,搭箭,对准头顶的天空。
☆、第104章 1.1
(一百四)
一股气流缠绕上精灵王拉弓的手。
蓬勃的力量没有色彩,只有被催动的气流爆发出越来越尖锐的声响。周围的人已经退到了十几米开外,藤蔓在大德鲁伊们手下升起,与塔砂见过的任何树语者都不同,他们拉起的藤蔓坚实如钢铁,厚重如城墙,仿佛童话故事里缠在睡美人城堡上的植物,一瞬间就像生长了千百年。
在藤蔓全定的狭小囚笼中,那把沉重的乌木弓被一点点拉开,弓弦饱满如满月。
现在的精灵王看上去没刚才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了。
他的牙关紧咬,眉头打结,开弓的手纹丝不动,但手背上青筋毕露。森精灵的王者不再眉目如画,如同凶器出鞘,锋芒毕露。他这一刻的身份不是精灵也不是王者,而是传奇魔射手,一个纯粹的斗士。
银色长发的发梢被锐利的风扬起,卷入气流的部分很快被撕碎。接着遭殃的是那身戎装,袖口绣满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再熄灭,糊成一片黯淡的丝线。两只袖子同一时间碎裂,露出下面洁白的胳膊,看上去柔软脆弱的皮肤在疾风中撑了比袖子更多几分钟的时间,无数细小血痕开始像龟裂般蔓延。
下一个画面,让人不忍直视。
血液在越来越强横的气流中爆裂开来,森精灵的血也是红色的。即便有人站在大德鲁伊竖立的藤墙里面,即使就在精灵王身边旁观,也没有谁能看清乌木弓的模样。暴动的气流变成了气旋,无数微型龙卷风在精灵王身边环绕,像被惊扰,像在装填。那一块的空间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光线在此扭曲,注视那一块空地就像把目光投向磨砂玻璃。
到最后,连精灵王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了。在那一片海市蜃楼般不稳定的景象中,只有箭头越来越亮。
“给我——开!”精灵王一声厉喝。
箭矢离弦。
乌木弓在这瞬间破碎,由传奇矮人工匠打造、陪伴了精灵王数百年的神器彻底报废。这支魔箭酝酿多时,消耗巨大,以特殊材料的箭矢为载体,长弓崩毁之力在最后又送了它一程。魔箭上缠绕着强大无比的力量,光芒万丈,势不可挡。
这光彩甚至比离弦前更加明亮,到半空中时,肉眼已经不能直视它,就像无法直勾勾看着一颗逆向坠落的流星——没准是恒星。
由地面坠向天空的星辰,在天空中某处爆裂。
它的现身声势浩大,消失却悄无声息。光辉猝然熄灭,虎头蛇尾,仿佛被半空中的嘴巴吞掉了似的。
只在片刻以后,流星消失的地方开始扭曲。
天空中没有一张大嘴,但这支箭能撕开一张。与其说被吞没,不如说这箭矢的力量冲入了肉眼不可见之所。苍空开始扭曲,扭曲变成崩塌,崩塌在龟裂中扩散。一道刺眼的光芒以箭矢隐没的地方为中心,蓦然扩散。
这场景有些像红雨之日,不过血脉探测仪器的能量,即便在强化之后,也不能与这一箭相提并论。
像子弹击碎玻璃穹顶的瞬间,一切在巨大的冲击下停滞。
持弓的精灵王昂首而立,乌木弓的碎屑还在半空中飘荡;周围的大德鲁伊们环绕成圈,被加固的藤墙显出了传奇造物的坚硬,又体现出藤条的柔韧,它们在破碎的同时扭曲,吸收了向周围扩散的冲击力;森精灵们仰着头,眯起眼睛,有些伸手遮挡强光;半个埃瑞安的生灵抬头仰望,他们看见……
看见青空破碎。